第17章

  而此时此刻,方弗盈觉得她这样的立场,袁慎是断断不会考虑与她说某些事的。
  “你的马被杀了车也坏了,不能驾车回去了,我倒是能让人给袁公子匀出两匹马来,只是你现下……不宜骑马,不如在这儿多待会儿再缓缓,感觉好些了再上马回府?”
  袁慎用手撑着廊柱试图站起身,才用上一点儿力气便觉得眼前发黑晕得很,强撑不起来,便又原样坐了回去,侧头对方弗盈一笑:“公主思虑周全,善见多谢了。”
  方弗盈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也在旁边坐了下来,微仰着头看向天上乌云之间露出一点儿来的月亮。
  两人便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方弗盈听到身旁的袁慎长长得吐出一口气来。
  “善见一直看不大明白公主,也不知公主如何作想。不过,若公主还忧心,怕在下坏事,如今倒是,也可不必了。”
  方弗盈转头,深深地看着袁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朗声一笑:“好吧我承认,我虽的确信得过袁公子的人品,觉得你并不会坏事害人,实在不需防备,但我也的确还有一点儿忧心。胶东袁氏的善见公子,风姿翩翩才华过人,我偏心自幼一起长大的阿弟的时候,当然会有点儿担心,善见公子会给子晟抱得美人归的道路凭添阻碍。”
  “呵。”袁慎眯着眼睛笑:“公主原来这般看得起在下。”
  方弗盈也没在意他语调,只笑着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瞧:
  “善见公子说‘不必了’,可是……放下了?”
  “放?”袁慎撑着身体坐直了一点儿:“呵……在下不过是,已没有兴趣再看了。”
  “哦?”方弗盈收起腿环抱住自己的膝盖,这会儿也没再说某人嘴硬的事儿,只目光灼灼地看着,等他继续。
  袁慎被她盯得有那么点儿不自在,深吸了一口气,却是觉着酒气充盈之下好似神思也不那么清明了,这才会在这时候,因这酒劲儿的冲动,说些换了旁的时候断不会出口的话来。
  “善见不才,也算做过程四娘子的师父,见她不思进取,懒于思虑,择婿上实在没有章法,先才吃过楼家的亏,随后却又屈从权势更盛者……也是不忍见她来日受今日所择之事的苦果,方想规劝一二。”
  “如今不想劝了?”
  袁慎微闭上眼:“若是没有公主,在下许是还会想劝上一劝的。”
  “我?”方弗盈微微睁大眼睛,是真的有些惊讶:“我还以为,是前几日你被陛下召入宫中,碰到少商和子晟,见他们相处……而后才……”
  袁慎睁开眼,轻笑了一声:“公主还真是消息灵通。”
  方弗盈摇头:“我在宫中并无耳目,那日的事我会知道,也是因为姜黄在少商身边,碰巧罢了。”
  袁慎觉得还浸在酒意里的自己疲乏得很,后仰靠在廊柱上闭上眼睛,叹息道:
  “无趣,又是落入痴傻之局的人罢了,无趣得紧,不必再看。”
  “那你觉着,什么才是聪明?”
  袁慎微勾嘴角:“这世间,无情无爱,方得自在。”
  方弗盈顿了一顿,轻笑出声。
  袁慎撑开眼睛看过来:“公主不赞同?”
  方弗盈想了想:“这情爱一事,的确与饮食之类大有不同,没有它,人也能活。而有了它,也许能过得更好,也许,反倒误了一生。个中滋味,诸般情由,旁人其实难以说清。”
  “这听起来,可像是公主也认同善见之言。”
  方弗盈摇了摇头:“我只是觉着,无情无爱未必不能过好这一生,而为情爱所困却也不一定便可惜可叹。算起来,也不过是这人生路上的一个选择,我所在意的,只是顺从心意,落子无悔罢了。”
  “落子……无悔?”
  “譬如……”方弗盈深深看了一眼袁慎,而后转开目光仰头看天:“我不喜欢吃甜,那让糖饵果干一类吃食远离我眼前,便是让我舒服自在。可若我本是喜欢吃甜的,却偏要做出一副讨厌的模样,远远看着别人吃糖饵,却逼着自己不许动手,那这便是折磨我自己了。也许过上些时候,等我再也吃不到糖饵,我便会因为曾经故意远离的举动,后悔遗憾。”
  “……”
  方弗盈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瞧见袁慎此时看着她分外复杂幽邃的目光。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在这昏暗的夜色之中,语气有些轻,像是下一瞬就能飘远一样:
  “我见过好多的造化弄人,好多的身不由己,便越发觉得,圆满二字何其难得。人生短短数十载,若是可以,我自然会想走能让我真正开心喜悦的路,哪怕它会走得艰难些,心之所向,又有何惧?比起担忧未来种种枷锁困境,我更愿意相信自己,会有能力拼出一个结果。就算最终不能完满,我尝试过我努力过,我曾为之竭尽全力,那无论最终如何,心中必能再无所憾。”
  袁慎不知是不是这酒意时候越长反而越重,他睁着眼睛看着她的侧脸,却是脑中一片空白。
  方弗盈却是转过头,迎上了袁慎有些失焦的眼睛,笑着开口轻问:
  “却是不知善见公子,是当真不爱吃糖饵,还是,只是自己告诉自己并不爱吃而已。”
  方弗盈的话音才落,袁慎甚至根本没有能回过神,院落门边便传来脚步声。
  顺着看过去,是捧着从马车残骸里找到的一些东西的袁家侍从,还有方弗盈先前派出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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