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说完又急着问起这些日子以来斐玉经历事情。
  师徒二人虽有信件往来,可顾忌着安全,有些事情不好直言,因而穆寻倒是看得云里雾里的,此时爱徒归来,哪有不问的。
  斐玉便细细的与他说了,只隐去与贾瑚私下往来的事情。
  听完后,穆寻不由长叹出声,摇头道:“不想还有这样的事。”说罢他沉思半响,才道:“我那老友身份特殊,想必皇帝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斐玉早知老师最先要谈老僧元拙一事,此时却也笑道:“我观师父的言行,只怕不仅是皇帝怯他,便是太上皇,也要敬着。”
  穆寻却道:“他那性子,哪里忍的皇室的规矩!”
  “老师莫忘了,师父已剃度出家,自然不受宗室拘束,何况他还顶着一个‘佛子’大帽子。”
  斐玉笑着安慰道,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看,师父他不久之后便要回到天旻塔寺,以彰佛法,他身边那千数僧人,也要一并待去。”
  穆寻面露吃惊之色,他与斐玉对视许久,见斐玉坚定颔首,不由泄气道:“他要干什么?他能干什么?天下百姓虽求佛久已,可是他教化地来的?与皇帝交易,不过以身饲虎罢了。”
  “焉知他不是养虎为患?”斐玉淡淡道:“佛子普渡众生,是应有之义,皇帝顺水推舟,得此天大祥瑞,太上皇连番受伏,蜗居宁寿,再过不久,这场二龙相争大戏亦要落下帷幕,一旦鹬蚌不争,渔翁则无以获利,趁着水浑摸鱼,才能为之后积蓄实力。”
  “也罢。”穆寻叹道,“为师不曾赞成你的想法,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本是顺应天理,可你却执意逆天而行,妄图实现春秋之时诸子百家盛况,难,实在是太难了!”
  “老师,这天下学问本就应该如此,求学者不论高低贵贱皆可所学,施教者不论孔孟法道皆能所授,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才是正道。
  可若一味革尽人欲,复尽天理,天长日久之下,皇帝热衷于稳固朝政,终究彻底收回教谕权责,士族便如渐冰的流水,只知应试,再无长进,‘学问’二字岂不就是为了八股取士,何人格物,谁能致知?”
  斐玉不赞同的摇头。
  “书院里头近来气象您也看到了,一些学生们观事多思,品学皆优,能沉的下心来钻研他学,另一些学生却仍执着于为官做宰,有些意得志满,有些却饱受打击,这些都是在正常不过。”
  斐玉又道,“可那些最终进了官场的人又如何呢?章频高升后将他异母哥哥毒杀,秦讳儒转而做了忠顺亲王的幕僚,您能说他们走的是正道吗?”
  说道此处,斐玉笑了,“虽不是正道,却也是人之常情罢?可我想的却是,如果这世上有能匹敌皇权存在,有比朝廷更好的去处,他们还会走上这条路吗?
  自秦以来,各朝各代为政虽然有着宽苛之异,秦因暴政而亡,汉则无为而治,隋因门阀生变,唐则科举去士,说来说去,皆为稳固正统,可无政法何其宽仁,终究还是以奴虏待百姓,以天理灭人欲,使民愚,使民钝罢了。”
  “可书院育人,是为何故?”斐玉神情温和,唇边含笑:“老师,您看我说的可有道理?”
  第57章 第五十七回
  穆寻久久不能言语。
  “老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为圣人,学生不是圣人,却也知道,人活一世,若无所求,才是白走一遭。”
  斐玉声音犹如山间飘渺的霁雾,又如野旷迷离的雁啼,“我只是觉得这样,不会后悔罢了。”
  “不会后悔,好一个不会后悔……”穆寻喃喃道,想起自己一生,想起他白首送黑发的两个徒弟,想起初见斐玉时他朴素知礼模样,终究闭眼叹道:“罢,罢,罢,你要去做什么尽去做吧,为师老啦,就在这山上种种花,逗逗鸟啦。”
  “这才是闲惬轻松呢,”斐玉笑道:“可这书院里一概教谕还需要您把把把关,方才还想与老师您说,不要半月,咱们岱殊就要多来一位教谕。”
  “喔?”穆寻顿时来了兴致,身子微微前倾,笑道:“自方域走后,书院的教谕便陆续有数人下山,虽然你这几年来又从稷章,姚中挑了不少有学之士,但教书育人能才,总是只求多不求少的。”
  他赞一句斐玉多年来为书院所作所为,又问道:“不想你这次去京回来,竟还有意外之喜?”
  “也不是什么意外之喜。”斐玉温文答道:“前朝探花郎,先巡盐御史林如海林先生,他与我一同返回姑苏,现今他与林家姑娘先去了祖宅,我估计,不多林先生便会递帖叩山了。”
  “竟然是如海?”穆寻吃了一惊,他沉吟片刻,才道:“以如海的学识渊博,要他做一个小小的教书匠,反而是屈才了。”
  穆寻顿了顿,又探究地看向斐玉,睿智双眼里浮现几许隐忧,“怎么经历了这些事,你仍是不愿认他为父呢?”
  斐玉一怔。
  他到没想到,老师还会这么直白问出来,原以为老人家只会旁击侧敲的劝告两句。
  看到垂垂老人自然而然地流淌的关切之情,斐玉如饮了一壶醇酒,暖浓浓的从心间弥漫自四肢百脉,他紧紧握住穆寻手,温声道:
  “老师,您切莫为我担忧了,林先生虽好,可他与我并无父子缘分,我亦只以长辈待他,只是他那小女儿黛玉,虽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却十分可人,天资聪颖,我有意好生教导她,用功上心,本朝本代未必不可出个女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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