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袁小姐,夜长深重,先吃些东西吧,”南音将一块压缩饼干递了过去,“我身上只有一些干粮,只能凑合凑合。”
  “谢谢,正好有些饿了呢,”袁雪芬已经收拾好了,书房又恢复了最开始时井井有条的模样,“祝姑娘,你说如果我成了大明星,那样真的好吗?”
  “你不喜欢吗?”南音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道。
  “我不知道,”袁雪芬摇了摇头,拿起书桌上的一把戒尺,轻轻抚摸着,“你瞧,这是以前我爸爸常用的,我虽然没有挨过打,但是看到它时我就觉得手心里会疼。”
  “严师出高徒嘛,”南音看了看那戒尺,边缘都包浆了,这打起手板儿来那是特别疼,却一点都不会受伤,不会影响写字儿,“想必你的父亲一定是一位好先生。”
  “当然啦,”袁雪芬点头道,“爸爸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他教会了我很多事,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南音并没有说话,她知道掌门的父亲在几个月前才刚刚去世,而此时掌门提起此事,想必不是为了寻求安慰,不如默默的倾听。
  “小的时候,爸爸原是不允许我去学戏的,”袁雪芬小小的咬了一口饼干,“可是当时只有唱戏能够赚到许多钱,有了这些钱,爸妈和妹妹就不会再受苦,我一个人苦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在我的坚持之下,爸爸终于不再反对,他只是对我说,‘芬郎,你可以去唱戏,但千万不能随着这个世界的污浊之流而改变,一定要坚守自己的本心,认真演戏,清白做人。’每一个字我都牢记在心中。”
  “可是我现在有些不懂了,我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呢?”袁雪芬叹了一口气,眼神中似乎有些迷茫。
  “班子里的师兄师姐们都劝我不要这么拗,说只要我愿意,就可以做最红的明星,到哪儿都有人捧着,可以赚得比现在多十倍,”袁雪芬轻轻摇了摇头,“那种感觉其实也挺好的不是吗?”
  南音此时已经明白了掌门的心事,其实在掌门十四岁那一年,第一次跟随四李春科班到上海演出,便名扬上海滩,师傅对她另眼相看,允许她自己选戏。
  当年唱花旦总是需要做一些扭腰提跨,咬手绢抛媚眼等等带有些许x暗示的动作,掌门却坚决不学,整个戏班只有她有此特权可以不唱花旦戏。
  而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戏曲演员并不像现在这样系统,他们时常只能在街边开戏,或是到各种场所去唱戏,并且十分流行给权贵唱堂会,拜干爹干娘来帮自己站稳脚跟。
  掌门却十分抗拒这些应酬,立誓所谓的“过房娘”,“过房爷”一律不拜,堂会不唱,礼物不收,请客不去。
  为拒绝应酬,掌门甚至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在台下永远只穿蓝灰布衫,十七八岁的名旦打扮得像个中年妇女一般。
  她甚至坚持多年不沾荤腥,因为这一习惯让当时的有钱人,大老板十分不喜,他们认为素服素斋冲财气,果然就很少有人再来纠缠掌门了,同时她也就受到了许多不公平的对待。
  想必掌门之所以能做到如此,是因为她心中一直谨记着父亲的教诲,可是作为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子,自幼就离家闯荡,又总能见到那些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场所,心中会产生迷惘是再正常不过了。
  第569章 卷八·第19章 印记二二:孟极07
  “袁小姐,我曾经读过几年书,有一首诗我觉得很好,我背给你听好不好?”南音眨了眨眼睛。
  “你会背诗!”袁雪芬有些惊喜的看向南音,“小时候我也很想要学背诗,可是爸爸说我是女孩子不要学那些。后来去学戏,大家也都不识得几个字……祝姑娘,你背给我听一听吧。”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简陋的书斋中,油灯微微晃动,映得两个人脸上都忽明忽暗,南音缓缓背诵起了文天祥的《正气歌》,声音虽然不大,每一个字却都听得格外清晰。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南音背完,看袁雪芬似乎听得入了迷,“这是文天祥的《正气歌》,是不是很好?”
  “《正气歌》……”袁雪芬回过神来,“虽然我有许多都听不太懂,但是能感觉到写的真好!文天祥……他是什么人?能写出这样的好诗,祝姑娘,可以给我说说他的故事吗?”
  “文天祥是南宋人,二十岁便中了状元,名动天下。当时皇帝昏庸,权臣当道,”南音给袁雪芬讲道,“官吏们纷纷依附以求自保,并且从中取利,不顾国家百姓,整个朝廷一片萎靡。”
  “可是文天祥生性正直桀骜,欲信大义于天下,不以成败动其心,文天祥直指出朝廷舞弊之风,受到排挤打压,他一气之下便辞官回乡。”
  “回到家乡后不久,元军南下攻宋,文天祥弃笔从戎,散尽家财,招募士卒勤王,抗击元军。但是元军势不可挡,文天祥被俘,押至元大都。”
  “文天祥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句子以诗明志。后来他被囚禁三年,屡经威逼利诱,誓死不屈,从容就义的时候才只有四十七岁。”
  袁雪芬半晌没有说话,之后才低下头去,抬手抹了抹眼角,南音拿出一张纸巾递过去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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