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朕要的名单呢?”赵珩转移了话题。
  “……”颜知给出了和几日前一样的答案,“尚在筹备。”
  “颜卿啊,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懂?朕并没有那么挑剔。”赵珩捞起颜知一只手,捏着他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的手指,慢条斯理道,“明天早朝前,朕要看到名单。否则,朝会后,你就再来一趟甘泉宫吧,陪朕打发时间。”
  听到甘泉宫三个字,颜知的眼神明显的动摇了一下。
  八年前,春闱后,第一次踏入甘泉宫正殿书房的他还沉浸在登科及第的欣喜中。可当他看清了那个坐在软榻上的君王时,头顶的那片天,就仿佛被夺走了全部的日月星辰,再也没有亮起过。
  那些在书院时留下的阴影,在好友的劝慰下,在时间的淡化下,才好不容易被驱散了一些,却又在那一天变本加厉的再度侵袭,将他吞噬。
  他以为的苦尽甘来,不过是命运的玩笑,兜兜转转,他还是逃不开这个人,逃不过沦为对方的玩物。
  那时的他才终于明白,当年那个人离开书院前,为什么能如此笃定地留下那一句——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那是一句诅咒,是一张密织的网。赵珩就像是一个熟练的猎户,守在猎物的必经之路,用那双戏谑的眼睛,看着它朝陷阱一步步走近,跌入万劫不复。
  正如朝中盛传的那样,他与赵珩的初次见面,并不在朝堂,而是十年前,坐落在咸阳近郊的青麓书院。
  十年前,青麓书院。
  颜知脚步匆匆赶到山下的时候,那辆远道而来的黑色马车已经停在了驿站门口的官道上,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小半个时辰。
  赶车的车夫大概是问路去了,只有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半蹲在马车边,正安静地逗弄着一只侧躺在地上,露出肚皮的大黑猫。
  颜知莫名确定这就是先生让他下山来接的人。
  “它叫玄墨儿。”
  那少年闻言抬起头来,那张芙蓉花瓣似的脸上,长着一双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眼睛。
  明明是主动搭话的那一方,颜知却反而吃了一惊。
  他从未见过长相如此出尘的少年,五官精雕玉琢的,若不是眉宇间还有几分英气,这副容貌简直堪称艳丽二字了。
  “玄墨儿。”少年倒没多看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被唤到名字的大黑猫翻了个身,露出另一侧圆鼓鼓的肚皮让人抚摸。
  “你就是岑玉行吧?我叫颜知。江先生知道你今日会到,让我下山来接。”颜知说着,看了看四周,问,“就你一个人?赶车的呢?”
  “去打听路了。”岑玉行随意指了指驿站里边。
  颜知正准备去驿站里找人,恰逢一个车夫打扮的生面孔从里面走出来,于是他又将自己的来意报了一遍。那车夫正愁走偏了路,知道是书院来人,大喜过望,立刻回了马车的驭位。
  岑玉行施施然起身,拍了拍下摆的灰尘,躺在他脚边的黑猫也很识趣的翻身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钻进了一旁的草丛。
  颜知看着黑猫离去笑了笑:“玄墨儿是书院散养的猫,却总不安分,爱往山下跑。”
  岑玉行没理他,踩着脚凳走上马车,正准备进去,又突然回过头来看看站在一旁没动的颜知,问:“你不上来吗?”
  “不用了。”颜知摇了摇头,“书院离得不远,几步就到了,况且山路有些复杂,我在前面好给车夫大哥领路。”说着,便跑到马车前给车夫指路去了。
  山路难行,车夫不敢颠着马车里的人,因而行的缓慢。
  岑玉行已经坐了几日的马车,实在无聊,便掀起一侧的帘子,正好看见走在前方的那个同龄人,于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一身青衫简朴却整洁,木簪固定着束发,且身形单薄,看似生活窘迫,但待人接物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书卷气,一眼看去就是个读书人。
  “你也是青麓书院的学生?”
  颜知意外地回头,对上马车上少年打量的眼神,神情透出一瞬的尴尬:“啊……算是吧。”
  青麓书院毕竟是前丞相致仕后所创,求学的学子一个个非富即贵,颜知猜想是自己这身粗布青衫与青麓书院格格不入,才会引得对方有此一问,便解释道,“我家就在山下,原本在书院里做些勤杂。不过,江先生仁厚,见我有进学之心,讲学时也愿意带我一个。”
  岑玉行听完,眨了眨眼:“你说你叫什么?”
  “颜知。”颜知看着眼前的路,笑着答道,“笑逐颜开的颜,乐天知命的知。”
  岑玉行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浅浅记了下来。
  “岑小公子你呢?是从哪个书院转来的么?”
  岑玉行白白净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是。先前家中给请了位西席先生。”
  能在家里尊请一位先生,想必是相当富贵的人家了,颜知心想。
  “那为何来此?是西席先生走了么?”
  “做了错事,母亲让我来的。”岑玉行说完,便将帘子放下了。
  听到这个回答,颜知愣怔了一下,回头见岑玉行躲回了马车,便猜到是自己问错了话,于是不安的闭了嘴。
  那马车将人送到了书院,车夫从马车上几大箱子行李,一箱箱的往岑玉行住的房间搬。颜知则负责将人领到江先生的书房,而后便去后厨帮忙去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