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那都是后话。”颜知平静道,“我作为人子,必须知道母亲的病情……望季太医成全。”
是啊,这怎么不算是一种人之常情呢?季立春毕竟是一个医者,终于是心软了:“头风病本就是顽疾,令堂的头风病,我已经尽力拖延了许多年,如今……最好的情况,恐怕也不过三四个月了。”
尽管有了最坏的猜测,当真正听季立春说出口时,颜知还是脑子嗡的一声,随即大脑一片空白。
许久,他才缓过神,只觉得忽然之间一切都说得通了:“……是赵珩不让你告诉我,对吗?”
上个月赵珩突然安排一个太医搬入颜府的举动,就已经十分不可理喻了。只是因为他行事一向乖张,反倒叫人不易察觉他的居心何在。
现在想来,恐怕赵珩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季立春不敢再透露更多,想了一下,转移了话题,“颜大人……有句话,季某一直想说。人活一世,安身立命本就是一种奢侈,天下人多是稀里糊涂、潦草活着,即是如此,就得多往好处想。”
“往好处想?”
“圣上是君,你是臣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您这一辈子,确实很倒霉,但事已至此,您除了想开点,又能做什么呢?”
“我从八年前开始为您看诊,我最清楚,比起八年前,您眼下的日子很是安逸了。如今陛下朱楼碧瓦、锦衣玉食,像当块宝似的待您,您又何苦还记着过往恩怨,郁结在心?”
“就说现在吧,您说陛下要幽禁您……换句话说,陛下只是想要接您进宫,好更常见到您,不是吗?”
“想开一些,日子就会好过得多……”
“您看我,我进太医院,虽是为了谋一份稳定差事,却也想着能发挥些用处,治病救人。可圣上一句话,便将我拴在你们颜家母子身上足足八年。”
“一身本领无用武之地,除了头风这一个毛病,别的都日渐生疏了。现下在您的颜府,我便读读古籍,试着整理本千金方出来,也算对得起学医数年。”
说到这,季立春顿了顿,半晌,才无奈道:“颜大人,人都得认命啊。”
颜知垂着眼帘静静听着,直到他说完,才抬眼看向他,声音平和,气息却极稳,一字一句道:“这个命,我不认。”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厢房。
季立春看着回廊远去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也是,若颜知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当年在甘泉宫便不至于以卵击石,搏斗的如此惨烈。
他以为颜知早已学聪明了,如今看来,却是一直没有。
何其的愚蠢。
面对那样一位国力强盛的一国之君,他实在是太弱小,太孤立无援了。
别说只是幽禁,便是要将他杀头,腰斩,搓圆捏扁,那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又能做什么呢?
季立春看看手边的笔记,回想起自己年少时的壮志在胸,心头竟也难免泛起一股辛酸来。
第54章 舐犊情深
一路心事重重,等再次回神,颜知才发觉自己已不知不觉来到了母亲的卧房外。
天气炎热,房门与窗都开着通风,卧病的林氏远远的便瞧见儿子从回廊过来,一脸惊喜地坐起身来,靠在床头望着他走近。
“知儿来了。”
颜知看着母亲那望眼欲穿的模样,一时鼻酸,急忙低头遮掩:“娘。孩儿来问您安。”
说罢,便进屋走到母亲榻前坐下。
林氏拾起手边的扇子,轻轻地为儿子扇风:
“今日怎回府的这样早?”
往常颜知常常在大理寺待到半夜才回来,鲜少在府中用晚膳,林氏故有此一问。
“今日清晨圣上在天坛作秋至祭天,除了礼部的官员,都可提早回府。”颜知简单解释了一下,然后问,“娘今日身体如何?”
“好。一日比一日好。”林氏就像往常那样笑着回答,“季大夫的医术高明,照料的又悉心,你就放心吧。”
“……”颜知眼眶红了,他急忙背过脸去,却还是没能逃过母亲的眼睛。
他日日问母亲安,母亲便日日都说好,可他怎忘了,在父亲病逝前的那段日子里,他们俩也是像如今这样,对着那年才十二岁的自己一遍遍的说着这些谎话。
“知儿……”林氏发觉了儿子的异样,两条细眉失落的低垂下来,她开了开口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打着扇子的手也停了下来。
自己的身体,自己怎会不知?她早已猜到自己时日无多,可比起悲伤,她更多的却是担心——担心她的孩子从此在世上再无亲人了。
颜知缓和了情绪,方重新转头看向母亲,再度开口:“娘,这些年,您在雍京,过得开心么?”
“自然。”林氏展开了欣慰的笑颜,点头道,“我儿官居三品,又如此孝顺,娘有什么可不开心的?”
“……”
“倒是知儿你,朝中大事好似总也忙不完,人一日比一日瘦。”林氏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儿子的手背,“知儿,你在雍京,过得开心么?若太劳累,咱们便回咸阳。回到从前平平淡淡的日子,靠着家里几亩薄田,虽过不上如今这般富贵的日子,却也是够用度的。”
颜知觉察到,母亲或许早已想问这句话了,所以她的语气才会如此的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