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在造下那么多的杀业后,他竟还能得此善终,原是想都不敢想的。
没成想,在人生的最后,老天终于垂怜了他一回。
***
一天夜里,颜知在卧房正准备歇息,忽然听见远远的传来拍门的声音。
那声音不大,断断续续的,好似很急切,又好似拘谨得很。
若不是夜深人静,颜知绝不可能听见那么小的动静。
颜知拿着一盏油灯,走过黑漆漆的长廊,来到正院,确认了有人在拍颜府的大门。
他上前去,隔着门问:“是谁?”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拍门的动静也停了,许久,才有一个略显稚嫩的声线自门缝传了进来,“先生……是珏儿。”
颜知震惊,急忙将颜府的侧门打开,迎了出去。
只见月光清辉下,小殿下孤身一人站在高大的颜府大门前。
他个子小小的,踮着脚才能够着门上的椒图衔环,长乐宫中的衣服也没换,也不知是如何只身来到这里。
当看见从侧门出来的火光时,那七岁的孩子好像扁了扁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薛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薛王没吭声,只是跑到他身边抓着他的衣袖,一副想靠近又不敢太近的模样。
颜知顺着握住孩子的手,察觉那小手冻得冰凉,便索性蹲下身,将油灯放在一旁石墩上,然后取下披在自己肩上的外袍,将孩子严实裹了起来。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薛王只是拿那双黑到发亮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颜知因半蹲下来而与之平对的眼睛。
“臣送殿下回宫吧?”
“先生……珏儿好不容易……才独自跑出宫来的。”薛王终于闷闷开口了。
“殿下不该如此,此举极危险。”
“珏儿知道……可是,可是……”薛王抽了抽冻得没知觉的鼻子,“日前,珏儿听父皇说,先生的母亲过世了,珏儿觉得,先生一定很难受吧。”
薛王自己并没有关于母亲的回忆,却不代表他不知什么是母亲。
就算光听季用形容他也知道,母亲是每个人都有的至亲。
是初生时的第一个怀抱,第一丝温暖。
而薛王却从很久以前便莫名觉得,眼前的人身上,有着很熟悉的温度。
如果他不在了,自己一定会非常、非常难受的……
第84章 哄小孩的把戏
颜知拿上灯油直立起身,抚上小殿下的额顶。母亲过世的事,他没有告诉旁人,加上他朝中没有什么朋友,便不曾有人前来吊唁。
想不到,第一个听到消息,主动跑来宽慰他的人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殿下有心了。母亲离世,微臣虽然悲伤,却并不难受。”颜知说道,“或许庄子说得不错,死亡,不过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
薛王睁着那双大眼睛问:“那是什么意思?”
“便是说,所谓离世,不是有什么真正的离开了人世。”
“世间所有人都从虚无中来,生老病死,只是从一个无,到另一个无的过程。就像春夏秋冬,四季更迭。”
“臣只是悲伤于再无法见到母亲,再同她说话。可臣母并没有消失,四季更迭看似无影无踪,却会留下春华秋实,人也是一样的。”
不知为何,薛王听得愈发难过了:“先生不要骗人了。珏儿不信,离世就是离世,就是消失了才会再也见不到。珏儿也不想只能看着春华秋实追忆先生……”
说到最后,他竟抱着颜知,埋在他的腰间哭了起来。
颜知对这孩子的敏锐感到惊讶,连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方才脱口而出的这些话不仅仅是在说离世的母亲,也是在说将来的自己。
他一心只是想宽慰孩子,却不想反而弄巧成拙了。
趴在他身上的七岁孩子哭起来一抖一抖的,连带着颜知的手也不稳了,灯影在地上摇曳不止。
颜知绞尽脑汁,却想不出自己能说什么,才能既不撒谎,又止住孩子的哭声。于是灵机一动,再次将油灯放在一旁的石墩上,在灯前用双手做了一个手势。
“殿下看,有只大黑狗,在吃殿下掉的金豆豆。”
薛王松开他的衣摆,顺着他眼神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红墙上落着自己的影子,一个大狗的黑影在他的脸上一下下蹭着。
“……呼呼。不愧是殿下的金豆豆,真好吃。”颜知的双手又换了一个姿势,“那么多金豆豆,大黑狗吃饱了,小兔子也想来吃几颗。”
看见那大黑狗变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站起身来的兔儿,用前爪一下下的摸着自己影子的脸,薛王一边破涕为笑,一边又觉得丢脸似的,生气起来:“先生!不要拿本宫当小孩子。”
“那好吧,小兔子也吃饱了,要走了。”
颜知说着便要收手,薛王却拉住他道:“先生是怎么做的?珏儿也想学。”
毕竟还是孩子心性,颜知笑着将孩子带到墙边,帮着他摆好双手的位置,孩子的手小,一只惟妙惟肖的幼兔跃然出现于墙上。
薛王歪着头盯着墙面,泪中带笑,无师自通的自己试着活动起小兔子的耳朵和前肢来。
颜知也做了同样的手势,于是一大一小两只兔子便在墙上面对面的玩耍起来。
这些手影都是他小时候从父亲那学来的,许久不做,他已很生疏了,父亲那些绝技,什么小狐狸,牛儿,大马,梅花鹿,他都已经忘记怎么做了,只还记得一些简单的、哄哄小孩子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