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杀人的地方,并不是一座塔,一个村落,而在人心。
人,真该死啊。
越识人心,越畏人世,颜知攥紧了枕巾,他的心脏仿佛也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紧了。
许久,他终于开口:“我七岁的时候,伯父家添了个女孩,爹娘带我去看新出生的堂妹。那时,我娘告诉我,婴孩出生时,只会啼哭,要长至两三个月,才会知道快乐,露出笑容来。”
“那些女婴,来人世一遭,还未学会笑,没有一刻的欢欣,便要遭受这些……早知如此,这人世……有什么可来的呢?”
赵珩静静听着,只觉得一种奇怪的感觉将他围绕了起来,他整个人好像置身水中,全身微微发麻。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好像心里面有个裂口,有什么在流淌出来,让他从来与这个世界没有关联的人格,渐渐的与身边的一切融合到了一块。
或许是因为,[不快乐]的感觉他太清楚了,他太了解那种茫然和虚无的感觉,以至于颜知那番话,令他轻而易举的代入了那些在塔下只知啼哭的女婴身上。
赵珩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指尖,他的身体明明什么变化都没有,可他的灵魂似乎跑到了其他人的身上。仿佛自己就是那些什么也不知道,只知啼哭,直至声嘶力竭,最终在饥寒中离世的女婴。
这可真是一种新奇的感受。
体验到的感觉明明应该是痛苦的,可他却因为这种新鲜感而感到出奇的兴奋:“颜知,你再多说一些,我喜欢听你说话。”
“……”
隔着床帘也能听出对方语气的亢奋,颜知对自己屡次三番的对牛弹琴懊恼不已,再次用被子蒙住了脸,不再说话了。
赵珩满脸失望坐在那道帘子后头,感觉自己眼前紧闭的大门才打开一条缝,他才刚看到一丝天光,那道门便又无情的对他关上了。
于是他重新回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而那点微弱的感受,就像几片白茫茫的雪落在漆黑的夜里,跌入尘埃,融入黑暗。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离开白塔村时,各自都有些沉默。
季立春像是打散沉重的气氛,又像是为了宽慰自己而自言自语道:“稳婆阅人无数,都是有经验的。她们说是男孩,那十有八九就是男孩。”
他自己是大夫,又如何不知,民间那些依靠脉象,肚子形状,吃酸吃辣断定男婴女婴的,都是根本不可信的。
可他就像世上的寻常人一样,总是寄希望于老天不要做出这么残酷的事来。
“这个鬼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赶车的思南一边骂一边扬着马鞭。
所有人都试图回避这个地方,颜知却掀着帘子长久地看着山上的转生塔,直至树林遮挡了他的视线。
马车在林间新雪上拉出两道长长的车辙,绝尘而去。
远离之后,这个小村子,这个五重塔,便仿佛不再存在于世上了。若真是如此,多好?
昨日耽搁的行程今日补上,思南多赶了两个时辰的马车,终于在深夜抵达了泾阳县。
在颜知的引路下,马车停在山脚下的一个小院子前。
颜知走下马车,推了下院门,那门便“吱呀”一声打开来,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月光下依稀可见,院子里积了薄薄一层细雪,一片荒芜。
野草从砖缝中顽强地生长出来,藤蔓攀附在墙壁上,木质的廊柱上早已腐朽,斑驳的墙面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连院子里那口井旁边的石头也破裂了几分。
院子的角落里,母亲种的花草早已凋零,竹子却茂密的长了一大捧,颜知见晾晒衣物的绳子从中间断成了两节,上前拾起,却也接不回去,只能重新放下。
季立春看了一会儿颜知的表情,往思南身边凑了凑,轻声道:“我觉得这趟回来对颜大人很有帮助。”
思南没说话,只是将准备好的灯笼点亮,递到皇帝手里,朝着颜知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赵珩会意,将灯笼送了过去。
颜知从他手中接过灯笼,转身推开自己的家门,这门太久没开过,里面的暗尘激得他咳嗽了起来,他却用袖子挡住了口鼻,继续往里面进。
不多久,他便从里边将屋子的几扇窗都打开了。又找出了油灯,从灯笼里渡了一些灯油过去,亮了灯后,屋子里便透出暖暖的光来。
见颜知又去院子里的水井里打了半桶冰冷的井水拎进屋子,俨然要连夜开始打扫。
故地重游倒是没什么,可这屋子太冷了,难以过夜啊。
季立春站在院子里吹着冷风,没多久,见皇帝也跟进了屋子,才讪讪地问:“颜大人,不然,今夜还是暂住客栈吧?”
“你们去吧。”颜知回道,“我到家了。”
第109章 带我走
屋子本就不大,赵珩便让思南和季立春去县里找地方投宿,自己留下来陪颜知。
他平时也自己打扫内殿书房,扫除还算会一些,两人忙活了半个时辰,屋子里也总算能落个脚了。
颜知将黑布包裹着的四方盒子放在母亲的床上,背对着赵珩道:“我的床在另一边,你累了可以上去睡一会儿。”
“我不累。”赵珩说完,仍固执的站在他身后。
颜知回头看他,平心静气道:“赵珩,我已到家了。你明日带着季太医他们,回雍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