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赵珩道:“你何时行差踏错?”
颜知道:“当时我家里很难,我们母子俩只能勉强支撑生计,根本还不上伯父家的债。伯父劝我放弃科考,去医馆做学徒,可我……自命不凡,不愿就此泯然众人。这时恰巧撞见你杀人,我便因这一念之差,去勒索了你。我常想……那时我若没有去……”
“那便不是你了。”赵珩断然道。
……谁知道呢?颜知想。
他一向是瞻前顾后的,从年少时便常常做出自己事后感到后悔的事来。
就像那次,他因为救玄墨儿而受伤,却最终没能救下猫儿,他便感到后悔,想了一夜自己实在不该冲动。
可是眼见玄墨儿在嘶叫,那团火球在眼底灼烧,他心痛得没法思考,那一瞬如此紧迫,行动全依着身体的本能,他又如何能预料最后的结果呢?
当年招惹岑玉行也是一样,为了母亲,为了他自己,他太需要那笔银子,像溺水中的人抓住一根藤蔓,哪知道上面长满了毒刺,这一生都要搭进去。
“你来找我,恰是因为你觉得那人该死,他的命不值得你为之主持公义。”赵珩道,“而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些渣滓,也配让三法司审理?审理半天,或许不过赔点银两罢了,与其浪费那时间,不如我顺手杀了了事。”
颜知叹道:“所以你才觉得……我是你的知己。”
痛思了十年,颜知却在这一刻才终于听懂“岑玉行”的那句话。
赵珩道:“颜知,你一直都是。”
“你可以说我暴戾,我杀人,但你自己呢?你也对我下过两回死手了,难道你还要否认,我们是一样的人吗?可见我们都有动用私刑的冲动,充其量,你心中标准比我高一些罢了。”
颜知愣愣看着他,心想:原来他也知道自己是恶人之首,是最该死的人。
“颜知,我不会看错。你就是我的知己,你只是假装不懂我,你怕承认,其实在你心里住着一个和我一样的人。”
放在以前,颜知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是赵珩的同类人的,可这一刻,他认了。
他只是不懂,为什么老天给他心里安放了和赵珩一样的暴戾,又要给他过高的道德感,如果他能完全像赵珩,便不至于痛苦这么多年了。
第112章 念及恩师
“行了,我们下山吧。”颜知对赵珩道。
他回到墓碑前,伸出手指小心擦了一下上面的题字的一角,确认了墨迹已干,这才着手收拾了笔墨。
上山时还不觉得,下山时才发觉山路陡峭,颜知虽对路熟,但不如赵珩身形灵巧脚程快,于是渐渐走在了后头。
两人一前一后,颜知在后头指路,遇到难走的路,却没少要赵珩伸手帮扶一把。
若被旁人看见,哪里会想到他俩是断人生死、索人性命的[铁面判官],不过两个相依相靠,互相扶持的人罢了。
在经过一条岔路时,颜知忽然停了下来,望了望那条曲径幽深的小路。
听见他脚步停下,走在前面的赵珩转过身来,重新回到他身边。
“要去吗?”赵珩问他,他也认出那是去青麓书院的路。
颜知犹豫再三,道:“去看一眼吧。”
那毕竟是他求学四年的地方。
当年,与他素不相识的江先生,赏识他,教导他,以堂堂一朝宰辅的博学多闻,开阔了一个清贫少年的眼界,教会了他“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是何等的恩情。
靠着这四年积累的学识,他这个寒门之子才得以在春闱中金榜题名。
然而,自从离开青麓书院,这十年来,他便没有去过哪怕一封信。
狼心狗肺,无情无义,想来已伤透了老师的心。
于是眼见要到书院门口,颜知平生近乡情怯,不肯再往前了。
“算了。还是走吧。”
赵珩问:“为什么?”
“你不会懂。”颜知直白道。
赵珩似乎也习惯了他的直白,没继续问下去。
两人正要离开,却听见书院的钟声响起,钟声在山谷中回荡,仿佛在召唤着学子回到那个名叫晚枫堂的课堂,回到那朗朗读书声中。
颜知微微动容,回头望了一眼书院的方向,可站在那许久,最终,他的脚步仍旧往山下去了。
回到山下已接近午时,颜知问赵珩:“饿了吗?县里有一家面馆,是我小时候爱吃的。”
这一问,赵珩才知道原来肚子里的翻腾就是人们说的“饿”。他确实自小没有缺衣短食过,只是今晨出发的匆忙,漏吃了一顿早饭,如今接近正午便觉得难受起来。
“饿了。”他如实道。
颜知:“那你跟我来。”
他们去的那家面馆离颜知的家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店面上悬挂的已是四五十年的老招牌,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却依然是当年的模样。
颜知带着赵珩找了一张空桌坐下,对店小二道:“来两碗阳春面。”
“诶!两碗阳春面!”店小二吆喝着回应,回头去看下单的客人,却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儿。
面馆里都是些常来光顾的老主顾,店小二是见两人面生,衣着又如此华贵,于是心生好奇,回到后头和面馆老板嘀咕了几句。
赵珩坐在那,从容地看着面馆里的市井样貌,他虽然是皇帝,却早已不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毕竟他也常在宫外走动。他自幼便喜欢观察人,形形色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