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
“八岁,我第一回杀人。”赵珩抬头看着天道,“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
颜知记起当初在青麓书院,岑玉行亲口告诉过他,自己八岁开始杀人。
当时他根本不敢相信。
他的八岁,还在私塾念书,听完课回家的路上,在田埂旁揪一根毛绒绒的草来玩,回家后和父母淘气嬉闹。
八岁杀人,根本是他无法想象的事。
可是认识赵珩越久,便越觉得他是个怪物,如今颜知竟也不觉得他八岁杀人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赵珩没和他说过细节,而如今却像是要在临行前把自己都掏空摆在他面前似的,从最记事开始说起。
***
先帝为求长生,沉迷炼丹,反而早早的吃坏了身体,后宫佳丽三千却一无所出,直至四十岁才喜得一子。
这堪比带着玉玺,在长秋宫出生的皇子便是赵珩。
他记事起便住在先岑皇后的长秋宫里,或许是自幼生性淡漠,作为孩子,他脸上的表情却与天真烂漫丝毫不沾边,先岑皇后曾为亲近他努力过,但终究是有些怕他那漆黑仿佛能吸入一切光芒的眼神。
于是很快,先岑皇后便催促先帝将赵珩立为储君,入主长乐宫。先帝精力都耗在修行上,立储一事并不上心,百官怎么说他便怎么来,况且也就一位皇嗣,他也没得选。
从小到大,没人敢苛待他。吃穿用度自不必提,照顾他的宫人,教导他的学士,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只为将他培养成大衡未来的君主。
赵珩也是不负众望,自幼天赋异禀,锋芒尽露,几次在朝宴中露脸,聪慧过人,举止不凡,百官早已能从他身上依稀看见一位将来文治武功的明君。
而他身上令人不安的地方,恐怕是只与他打过几次照面的百官所不能知晓的。
这个孩子从来不笑。
不是什么[不苟言笑],要知道,就是再规矩的人,私下也难免与宫人、玩伴开开玩笑。他从婴孩时期便不曾露出笑脸,似乎从没有值得开心的事。
关于他的心性异常,有讲学的翰林提过,然而下场凄惨,从此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甚至连先帝先后都佯装不知。
而说白了,那时的异常和现如今比算得了什么?
那时,他不过是总顶着一张孩童的小脸,却总凝神看着旁人,观察着,思考着,对其他孩子应该喜爱的拨浪鼓和小点心提不起兴趣罢了。
终究还是个小孩子,常看天上的社燕秋鸿,看树上的春华秋实,成日蹲在地上,看那些忙碌搬家的蚂蚁。
天上的鸿雁队列整齐,地上的蚂蚁也排成行,御花园的桃梨花交相辉映,长乐宫的宫人也成群结队,世上万物似乎都在按着自己的规律行事,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本该与他有连接的两个人,一个在求仙问道,道还没修成,肉身却仿佛已然羽化登仙,无迹可寻;另一个终日在长秋宫躲着他,偶尔见面便露出极为勉强的假笑。
他不懂自己来这人世,究竟是干嘛来了,似乎每天进食饮水,睁眼闭眼,学这个那个,活着的目的就是活着。
直至八岁的一个夜里,他忽然间找到了答案。
那天夜里,他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看萤火虫,一个老宫女在假山边打着哈欠,等着他看够了回寝殿休息。
他的目光注视着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这些闪烁的小点点,在黑暗中看似漫无目的的起起落落,却也终能找到一只结伴的虫儿。
两点微弱光芒一熄一熄的盘旋在一块,宛如繁星点缀在夜空中一般。
忽然,他身后传来一声惊叫,回头便看见那个老宫女在假山边晃了几下,倒下,噗通一声闷响,好像沙包掉在了地上。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从那个老宫女的身体下淌了出来,月夜下黑漆漆的看不清颜色,却反着光。
赵珩正看着出神,一只绣花鞋在那亮亮的液体上踩了上去,一个满脸病容的陌生女子朝着亭子走了过来。
直至走近,他才看见女人右手的袖子被什么染红了。
女人眼神阴狠,眼眶却通红,好像正在为什么感到伤心。
她鬼魅一般脚步虚浮走进亭子,说了一句“你也去死吧”,一道寒光便朝坐在亭子里的赵珩脖子上抹了过来。
赵珩那时八岁,已习武三年,自是轻松避开,他捏住那锋利刀刃,女人便再夺不开。
赵珩习武时,所用的刀枪剑戟都是未开刃的,他从未见过这样一柄短剑,剑身利落,月光下闪着锋芒,甚是好看。
“这是我的了。”
赵珩略一使劲,剑柄便从女人手中脱出,那短剑被高高抛起,剑锋寒芒在空中画了四五圈,直至剑柄被一只孩子的手稳稳接下。
女人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一个孩子夺刃,疯了似的扑上来。
赵珩便极为自然的将那寒芒对准了她,轻轻一送,想试试新到手的兵器有多么锋利。
那柄短剑当下便扎进了女人的腹部,女人“呃啊”一声痛呼,当即跪倒在地。
赵珩见红色在女人的衣物上洇开,怕剑柄沾上,抬脚踩在女人肩上,将女人从剑身上慢慢的蹬了下去。
那女人捂着肚子倒下,然后像方才的老宫女一样,有湿润的东西从她身下流淌了出来。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伤处的血却喷涌而出,脸色唇色却都早已在瞬间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