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分界 第308节
回到了庄子里,耐心的整理起了这几根树枝,先编出来一个骨架,又扯来了稻草,一点一点地编成了两个草人的模样,又拿白纸蒙在他们脸上,竖在了墙边等着。
一天时间过去,庄子里准备的事情也差不多,李娃子也说已经告诉了七姑奶奶。
算算日子,正是两个月整。
胡麻便也放下心来,亲手指点着这次的席面怎么准备。
到了晚上,临近黄昏时,他便先让庄子里的伙计们都吃了饭,巡了夜,早早的回去睡下,就连庄子门口的红灯笼,也给摘了下来,自己则坐在了院子里,坐在了八仙桌的一端。
因着是请七姑奶奶席面,所以没有准备平时请人的各种普通酒菜。
三枝香烧在中间,两枝香烛点在桌子两端,中间摆着花果与一壶烧酒,两只杯子。
按理说这些就够了,但考虑到是请七姑奶奶,所以又让人准备了两只活的大冠子公鸡,还有一锅红糖蛋。
胡麻坐了一张椅子,对面的椅子却空着,耐心等着,早先编了出来的两个草人则是一左一右,竖在了桌子的两侧,如同护卫。
夜色渐深,冷风阵阵,桌子上的火烛,忽然微微一晃,仿佛爆出了一个烛花。
他抬起头来,便听到旁边吱呀一声,却是李娃子迷迷糊糊地推开厨房的门走了出来,他坐在了胡麻的对面,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想要说话,胡麻却忽然笑着打断了他,笑道:
“七姑奶奶,咱是请你的,你得过来。”
“……”
李娃子迷糊了一阵,忽地又起身,走回了厨房里,还关上了门。
倒是旁边的墙角,一阵窸窣,只见得黄影一闪,一只长了尖尖胡子的黄鼠狼跑了过来,它窜到了椅子上,又不老实,跳到了桌子上。
瞧着那锅红糖蛋,似乎有些馋。
但犹豫了一下,却又窜回了椅子上,两只小爪子扒着桌沿。
圆不溜的眼睛只是盯着胡麻,似乎有点疑惑。
胡麻只是笑着看向了它,也不知这糊涂虫,是不是把之前的事情给忘掉了。
但在这会,自己是不能提醒的。
倒是七姑奶奶,看着胡麻坐在对面,笑而不语的模样,隐约间,似乎也觉得今天的小掌柜跟往前不一样,给人一点压迫力,而这点压迫力,又让它想了想,自己最近办了点啥事。
忽然之间,想了起来,一溜烟窜下了椅子,从墙边捡起了一个草帽。
晃晃悠悠地跳上了椅子,居然开口说了话,尖细地道:“小掌柜,你看咱像人不像?”
胡麻笑了笑,然后认真看着它,道:“七姑奶奶,你守人的规矩,便是人。”
“你行妖孽之事,便为妖孽,要受罚的。”
“……”
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对话,没有施法,没有念咒,没有起坛。
七姑奶奶听着,却忽然愣住了。
第302章 小堂官
有时候奋起一击,青筋暴起,也只能让河边的青柳摇上一摇。
有时候轻飘飘一句话,便如坠落霹雳雷霆。
七姑奶奶来找胡麻封正,想来只是火候到了,无形知之,它平时不附人身上,连话也说不了,也只有在觉得到了火候时,才能问出这一句。
而且它找胡麻,也并不是因为知道胡麻怎么怎么样,只是它觉得这庄子周围几十里内,就与胡麻熟,且胡麻是个管事的。
上次来问了这话,胡麻让它等两个月,它也就等两个月。
如今问了也只是问了,它内心里,或许都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但在胡麻说出了那句回答之后,它,或者说她,便一下子吃惊了起来,隐约知道好像有什么变化出现了。
这让平时就警惕多疑的七姑奶奶下意识的想逃,便又似乎某种无形的东西慑住,又不敢逃,想蹲到椅子上,又觉得这似乎不合适,跳到桌子上的话,就觉得更没礼数了。
活像个进了高堂大院的乡下妇女,哪哪都觉得不自在,哪哪都不合规矩。
然后也就在这时,她忽听得耳边一声霹雳声响,隐约间仿佛看到了有无形的影子出现在了头顶之上,高冠宽袍,手里持着一些东西,低声向她说着什么。
这份威严肃穆,直把她吓的脑袋都要缩进了脖子里,但还是本能的知道要向那些影子磕头,而且一下子磕了三个。
磕完头时,身体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噼啪作响。
胡麻就坐在八仙桌的对面,其实也看不见七姑奶奶的视角,也不特意去看,只是从自己身上,感受着刚刚那句话说出来之后的分量。
他看到,那句话说了出来之后,七姑奶奶便忽地满心不安,先是想逃,忽然又侧耳听着,像是有人在对它说话,然后,它便又激动了起来,向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学着人跪下了磕头。
磕着头时,它的影子居然都有些模糊了起来。
似乎是眼睛被风吹得有些花,他隐约看到七姑奶奶那瘦小的黄色身影,居然在拉长。
时而变得瘦长,时而变得粗壮,时而是粗犷大汉,时而是乡间老农,时而是垂髫稚子,时而又变成了腰腿粗壮的农妇。
而到了最后时,这影子渐趋稳定,然后胡麻就看见了一个穿着蓝色衣衫,头戴珠翠,尖嘴猴腮的老太太,模样生得是又黑又瘦,脸倒擦得白,颊上还生了一颗长黑毛的大痦子……
“七姑奶奶变人了?”
头一次给人封正的胡麻,也吃惊不已,旋即确定:“不是变人,只是有了人的影子,只是这影子……”
他忽地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这么像乡间村里到处给人说媒扯嘴的刻薄媒婆?
……
……
同样也在胡麻在这庄子里,一句话给了七姑奶奶封时,明州府城,本来是一片安静,生人邪祟,皆有自己的经纬,互不相犯。
有人正在梅花巷子里算着账簿,有人正在府衙之中,挑起油灯,查看着新近各县镇交上来的状子,一一收订,然后安排更夫打更,也有人正在药铺里面捣着药,一点一点调整着药方。
红灯会里,娘娘也正在不满,怪那小掌柜请了自己,回来了,怎么不过来磕头?
在想着回头见了他,是不是要拿拿架,表现一下自己的不满?
然后也就在这一刻,他们都忽地察觉到了什么,那是一种说不真切,只觉心血来潮的感觉。
静默中的,与人谈笑中的,正在生着闷气,捣着药的,全都从自己正忙着的事情里分出了神来,猛得抬头,隐约感觉明州好像发生了什么。
他们都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忙忙地站起了身来。
有法力的,自然下意识地想要看看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懂卜算的,也想立时起封,看看吉凶。
可是随着他们起卦的起卦,动法力的动法力,他们却冷不丁,同时感觉到了一种森严肃穆的冷厉眼光,无形之间,仿佛有两个挎刀的皂衣力士,转过左右,厉声大喝:
“镇岁府事,私窥者斩!”
“……”
“唰!”
这厉喝声惊魂夺魄,他们慌忙从那莫名的慌乱里逃脱出来,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没有资格看?
梅花巷子里,正算着账簿的人手里的笔都停下了,一大团墨汁滴到了已经写满了小楷的书页上,但他却久久不敢动。
只是良久,才慢慢地侧头,向了开着一隙的窗外看了过去,天空之中一轮明月,如今却在被层层乌云飘来,缓缓遮住,天地之间,隐约多了一分肃杀。
“明年的分香之事,怕是不好干了啊……”
良久,他才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账簿,看着那被墨汁淹没的字迹,低声的苦笑。
草心堂里,本已睡下,只穿了一身洁白亵衣的白葡萄酒小姐恍惚惊醒,她直挺挺地飘了起来,忽而闪到了窗边,却看到窗台上,自己养的那只猫正死死盯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
“封正只该封个人身而已,但是他……”
“……”
红灯会那尚未建成的庙里,本来正生着闷气的红灯娘娘,啪一声就跪下了。
身子僵着,良久不敢动,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老阴山里,常年阴气盘桓,遮天蔽日,但在这一天,却意外的阴气轻了些,满山遍野的邪祟精怪,都仿佛闻到了一种隐约的香气。
一截老树桩子上,坐着一个宽袍大袖的身影,他明明带着笑意,却又像是有些无奈一般:
“太小心了呀……”
“自家床底下的银子,怎么花用起来倒像贼一样?”
“……”
明州府衙,则是深更半夜,听得衙前锣鼓震天,掌刑主簿只觉自己的两耳都快聋了,旁人却听不到,而放在了牒库最深处的一只箱子,更是无形之中,晃动不已,仿佛里面有东西要冲出来。
他不动,也不去理,更强行压着自己的好奇,不去看里面多出来的名字,只等了良久,一切归于安静,才低低地叹着:“那位贵人也不甘寂寞了?”
“明州府,就这么多了位小堂官?”
“……”
“……”
“所以,这其实是七姑奶奶自己想变成的模样?”
而在明州府里的人都陷入了惊愕与慌乱中时,如今的胡麻却也在好奇着,他也想知道精怪封正之后的变化,所以没有错过一丝变化。
只是千想万想,也万万没想到,怎么七姑奶奶变来变去,变出来的模样……这么的接地气?
“哎呀……”
而在这时,对面的七姑奶奶也正惊喜的左扭右看,一脸皱纹都舒展开了,向着胡麻抛了一个媚眼,捏着莲花指凑在颊边,害羞道:“小掌柜,咱变得样子好看不?”
“我此前就在草窝里,看着那老太太坐着小轿子,走哪里都有人奉承,走哪都吃酒。”
“模样可威风啦,又体面,就想着变成这样可好了……”
“……”
胡麻听着,倒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破案了。
难怪七姑奶奶会变成这样,本来就是她自己想变成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