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分界 第342节
七姑奶奶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你这事办得不讲理,七姑奶奶就得过来管管呢,快把人家大姑娘放开,不然……”
微微一顿,愤愤骂道:“……不然七姑奶奶我拿鞋底子抽你哩!”
“……”
这句话出口,倒似让人有种震耳欲聋的感觉,偏生也在这时,那匹站在了一边,无人理会的马,还没有放弃自己的希望,忽地扬起后蹄猛得一踢,将身边的桌椅板凳踢飞了出去。
哗作一声响,砸掉了几只红灯笼,砸翻了不知多少碗筷,就连旁边火盆里的火苗,都剧烈颤了一下子。
周围便一下子彻底的安静了,别说那些被强行拘来的,便是张阿姑如今都迷茫了,呆呆看向了那个敢在这时候帮自己说话的老太太,有些不明所已。
她是走鬼,处理的事情经验太多了,当然能看得出来,那位老太太……是个没多少道行的冤家吧?
她怎么就敢这么替自己说话,还要拿鞋底子抽这五煞恶鬼?
但也在满心迷茫间,却是眼神微微一错,忽然看到了七姑奶奶身边坐着的,不起眼不张扬,只伺候着茶水的胡麻。
他察觉了自己的眼神,便微微抬头,向自己笑了笑。
张阿姑眼睛一下子瞪大,满心震撼。
就连那卫家姑爷,或者说五煞神,也明显的有点怔住了,他怎么想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环,声音都有一点不自信了:“你……拿鞋底子抽我?”
这话极其不专业,乡里吵架,对方说拿鞋子抽你,你就得直接反过去,我才拿鞋底子抽你哩。
而他这么一反问,便显得底气极为不足,七姑奶奶可就足了再次一拍桌子,声音比刚才还大:“就抽你个混账玩意儿……”
五煞老爷直接被这话给骂得懵了。
周围的邪祟也深深被这一幕震撼到了,七姑奶奶破口大骂的威风深深烙印在了心里,再也无法抹去。
“哈哈,哈哈……”
五煞老爷都沉默了好久,才忽然笑了起来,他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一时间竟发现除了笑,也说不得什么话了。
本来最重要的便是拿了张阿姑,如今却也忽然觉得张阿姑不重要了,只是大笑着,声音愈笑愈是凶戾,忽然喝道:“好,好的狠,这一家子封的小小堂官,也是如此的霸道!”
“既是如此……”
说着话,全无半点征兆,忽地转身,一把向了那边桌上的七姑奶奶抓了过去。
他这一伸手抓人,便让人感觉身边煞气滚滚,阴风阵阵,甚至这简单的伸手一抓之间,不仅七姑奶奶,就连那匹尿了火盆,踢了桌子的马,也都笼罩在了里面。
反倒是坐在了七姑奶奶身边的胡麻,这会子没有被他盯上,只是捎带着煞气冲荡。
“我是被那家人夺了名的护法,你是他们新封的堂官!”
一把抓向了七姑奶奶时,五煞神的声音还震荡四周,仿佛可以让人听出一种复杂的妒忌情绪:“我倒要看看,他们逐我出来,又提拔了你上来,究竟是因为你有多大的本事?”
周围人都已被这怒气吓到,慌慌的缩头蒙眼。
但迎着这一股子煞气,坐在了那桌上的七姑奶奶与火盆旁的马,竟都是一动不动。
一个吓傻了,另一个充满了期待。
“诶?”
本是盛怒之下出手,甚至有些泄怒意味的五煞神,心里都微微一沉,仿佛感觉到了某种出乎意料的变化:“这么硬气?”
心里微顿,煞气倒也微迟,然后也在这时,村子外面,忽然响起了一声淡淡的叹惜。
这一声叹惜,显得很轻微,偏偏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同时闻到了一股子香火气,轻幽幽的飘来,瞬间便将这压在了众人心头的煞气冲散。
就连盛怒之下的五煞神,也忽地收起了怒气,缓缓地转身,便看向了旁边的桌上,七姑奶奶身边,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那一位身上穿着青袍,宽袍缓带,气质儒雅的男子。
生人看不清楚这个人的脸,甚至特意去看时,都感觉这个人影仿佛不存在,但五煞神无疑是能看见他的。
他脸上的怒气,已经完全消失,只带了淡淡的讥嘲:“所以,你敢出山了?”
“山外烦心事多,我自是不敢出来的。”
那青色的影子淡淡回答道:“但是有人起坛请我来见见老熟人,我又怎么可能不来?”
“起坛?”
五煞神忽地大笑,目光扫向了四周:“是那家子的人?他们如今也只敢请了你过来对付我,却不敢在我面前现身了?”
他忽然哈哈大笑声音里骤然充满了凶戾:“即便是你,如今可是在山外,而如今五煞交汇,半个明州都是我的坛,你能奈我何?”
“确实,如今半个明州都乱了,煞气自生,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你降临过来的地方……”
而迎着五煞神的狂笑,那青色的身影,却只是淡淡地笑着,道:“但如果不是这样你又哪里敢来?”
“你不来,那位又怎样见你?”
第340章 青纱帐起
“想见我?”
山君的话,使得五煞神也心思微沉,他再如何也不可能不将山君的话放在眼里,更何况这话里,倒像是透露出了什么消息似的。
但到了他这等层次,自能见事,这番又是认真谋划过的,岂会被这么一句话吓到,反而森然冷笑起来:“本老爷一直就在这里,他倒为何躲了起来,一直不见?”
“只派了这么个小堂官过来捣乱,怎么,真当我还念着旧情,不会撕了他们家最后的一点面皮?”
“……”
说着话时,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消失,场间的氛围,也一点点森冷了下来,刚刚他还在发怒,煞气四溢,如今山君出现,他便不再像刚才一般凶戾,可带给周围的压力却更大了。
“叮叮当当呛呛彩……”
如今他不动,也不发火,但身边那无数古怪的影子,却忽然动了起来。
凶神出行,百鬼随行,这些侍奉的小鬼,都是堂上客平时供香火的,生前供香火,死了便也到堂上客的身边伺候着的。
凡是没有鬼洞子的地方,这些人多半是此等下场。
而五煞神又煞气重,供奉他的地方,多半都是煞气充盈,早早死绝,因此他身边伺候的冤鬼,又远比普通堂上客多得多,一驾临此,便群鬼随行。
可以说,不知多少村寨,供奉了百年的火塘子里面,都不如跟在了这么一位堂上客身边的冤家多。
如便一个一个从他的袍摆下面钻了出来,脑袋攒动因着这一天是五煞老爷办喜事,便一个个的涂红描绿,模样瞧着滑稽又恐怖。
嗖嗖嗖的也不知带起了多少阴风,快速地爬来爬去,整个镇子,都如同布满了他身边的小鬼,更有许多,动作滑稽,但却凶险,一步一步,向了七姑奶奶与山君逼了过来。
“那位之所以还没有现身相见,便是还想着给你这老仆人留了最后一点机会。”
迎着这满村子的小鬼,山君却只是静静地坐着,轻轻叹了一声:“但看你这样,却是要彻底的忤逆犯上了?”
“我已离了门道,何谈犯上?”
五煞恶鬼的声音,骤地震荡整个村子:“你与那家人呆了太久,怕也染上了他们家的蠢病吧?”
一声大喝之下,周围小鬼也忽地凶气四溢,纷纷吱哇乱叫,纷纷向了这主桌上的山君、七姑奶奶,胡麻,以及那匹心满意足的马扑了上来。
“既是如此,该怎么做,便都由那位决定了!”
山君淡淡说着,看着似乎是在叹惜,却都不知道,这正是说给坐在了他身边的胡麻听的,与此同时,轻轻拍了一下桌子。
五煞神本也没想着真能一把便捏死胡家人封的小堂官,以及这个不明来历但分明对胡家异常衷心,敢冒死挑衅自己的马,他更是为了逼山君出手,借机看看山君能在这时敢做到什么程度。
小孩子打架,怕回了家挨骂,总会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看谁忍不住了先动手。
到了某种位置,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今见得山君反应,也立时凝神以待,却冷不防,山君一拍桌面,却忽见得周围幽幽荡荡一道道青纱,自黄狗村外,交织而来。
却是也在这一刻,听了胡麻的话,躲在了村子外面的小红棠,也有些惊讶地抬起了自己的小胳膊。
那山君当初系在了自己胳膊上的青色蝴蝶结,如今居然在飞快的解开,化作一缕青色布条,飞进了黄狗村子里面。
而且越飞越长,越飞越大,已经变成了宽三丈,长无数的青色布幔,一层一层的交织错结,将整个黄狗村子里面,邪祟,生人,坛使,群鬼、五煞尽阻隔开来。
见着这变化,人人吃惊,惟有小红棠有点不高兴地噘起了小嘴。
这蝴蝶结那么丑,自己看着看着都快习惯了,但那山君爷爷不讲究,给了人的东西,居然还能再借回去的?
这青布本是当初的青衣恶鬼留下来的。
照常来说,遇着了五煞神的煞气,怕是不堪一击,但如今又得了山君的法力加持,竟是可以化作了一片囚笼,将五煞神困在了里面,也将群鬼与其他诸人阻隔在了各个地方。
五煞老爷见着已是眉眼皆怒,厉喝道:“你……”
滚滚青幔之中,山君淡淡地看着他,道:“忘了告诉你,那位请了我来,不是为了对付你,只是防止你跑掉的……”
“快逃……”
刚刚还在吃流水席的人,纷纷大乱,四散奔逃。
那些精灵邪祟,便是坐到了桌前,给了喜钱,也是被强行拘来的,那些村民更是被迫请来,在煞气影响下,无人敢动,但是如今有了青布阻隔,便纷纷惊慌失措,忙不迭地向外逃了过去。
他们还不知刚刚来的那个,与五煞神交手的是谁但那层次一般人能招惹?
吹着口气,便身不由己,沾着一点,那就魂飞魄散也有可能了。
“唉呀……”
也在这混乱里,七姑奶奶忽地一声慌乱的惊呼,却是刚刚被吓着的她,终于一口气喘了过来,忙忙的就要往桌子底下钻,口中大叫着:“要了命哩,要了命哩,惹着个大的了……”
“赶紧逃命去吧……”
“……”
胡麻顿时有些无奈,脑袋探到了桌子底下,劝道:“七姑奶奶慌啥的?他们也只是动静大点,哪有您老人家的威风?”
“甭管他们两个打的有多厉害,但您老想想,刚才是谁一到了这里,就坐在了主桌上位来的?”
“山里来那位,刚刚不也坐你下边?”
“……”
“诶?”
七姑奶奶看着胡麻温和的笑容,刚被吓散了的信心,又慢慢地回来了。
在这一家子里,七姑奶奶可向来都是最精明的,当初这一大家子人,跟了八姑奶奶搬到了这里,但刚搬过来,八姑奶奶就被人打死了,一家子惶惶不可终日。
最后不还是七姑奶奶本事大,硬是带着一家子老小在这里安了家,还寻着机会报了仇,甚至如今成了道行?
现在咱这一家子,走到哪个村子里不被人供着呢?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小心的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见没旁人瞧着,便也松了口气,道:“小掌柜,那怎么办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