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分界 第667节
“他这只是在用祭山的方式,哄着那所剩无几的殿神,过来给他当垫背而已,但这点子香火,差得远,差得远呢……”
“……”
在他不停的叙叨之中,人人瞧见,那崖上,大鹰纵是再凶烈,但群蛇也已逼近,眼见着势微,鹰巢之中的一窝雏鹰,也已命在旦夕。
‘老阴山里,香火可能确实不够……’
而胡麻也只是冷眼瞧着,心底慢慢想着:‘那若是,再加上别处的香火呢?’
……
……
以老阴山为核心,十一个方向,皆有送灾之人。
当那一阵阴风吹来,将这些本来不敢迈出那界限一步的送灾人,给强行推了出来之时,这由孟家的堂官与家将,乃至亲族血脉而组成的送灾队伍,便已经彻底的失控。
远在盐州的孟家大少爷,不知道为什么事态会一下子失控,而这些守在了灾物身边的,同样不知道。
他们只是在看到送灾人居然真的踏出了界限之时,几乎吓得绝望。
有人惊慌大叫,便想要上前阻止,但却未等靠近,那被送灾人抱在了怀里的羔羊,或是鸡犬,或是鸭豚,便都僵硬地转过了头,空洞的眼睛向了他们看来,他们便直挺挺的倒下。
身子顷刻之间,便干瘪了,袖子里,领口里,裤腿里,有密密座座的乌蝇钻了出来。
而见着这一幕,便有想要逃走的,但逃出了没几步,却也是同样的下场。
旁边的人深知厉害,便也只能咬了牙跟着送灾,该吹奏的吹奏,该打着仪帐的,也继续打着仪帐,但就算是这样,也总有心里害怕,吹奏不起来的。
于是他便吹着吹着,脸憋得通红,然后便有黑色的血液,从他凑到了嘴边的喇叭里,一点一点流了出来,滴哒到了路上。
打着青幡的,因为恐惧,摇摇晃晃,幡子上的白绫便垂落下来,缠在了他的脖子上,一点点勒紧,直至摔倒。
偌大一队由仪帐,护卫,吹奏手、孟家血脉组成的送灾队伍,仿佛每走一步,都在有人死去。
但也每死一个人,送灾人里便更肃穆一分,安静一分,速度便也越来越快,而他们身边的风,便也越发地猛烈,愈发地暗沉。
他们是送灾之人,灾是阴府里的东西。
阴府里没有路途之说,它们到了阳间,也仍然按着阴府里的规矩。
灾物看不见阳间的路,便等于眼中没有路,所以他们所在的位置,哪怕距离老阴山,有的近,有的远,甚至远的,需要徒步几个月才能走到,但如今,却也只在恍惚之间。
当他们眼中都已映出了老阴山的影子,便仿佛,只剩了几里路,便可以走到山里来了。
……
……
“领坛旨!”
但也在这一刻,紧随在老阴山二爷带了百姓上香之后,天下各地,皆有走鬼人起坛,接了问事大堂官的令。
他们带领着各村寨百姓,烧银纸,祭香火。
滚滚愿力,顷刻而起。
十一路送灾人的脚步,分明距离老阴山已近,但却忽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他们眼中的老阴山影子,也仿佛忽然变得,遥远了一些。
第711章 二爷打灾
各个地方,规矩不同,习俗不同,走鬼人的本事与名声也各不相同,但走鬼人的习惯却是相近。
本就是习惯行走于乡里,颇多威望,如今趁了过年时候,领了坛旨,带了各处百姓烧香,那便更是一件正常事情,无人察觉有异常,更是不会有人怀疑走鬼人做这件事的合理性。
当然,规模也是有大有些,有些威望大的走鬼人,带了全村乃至相邻村寨的百姓祭拜,威望小的,带了自己帮过,相信自己的三五十户人家祭拜。
也有一些,只是带了三五户人家,甚至是只带了自己这一家几口老小,起香案,焚疏表,献上供品,虔诚敬拜,不一而足。
于是星星点点,一丝一缕,覆盖四方,绵绵不尽,皆往老阴山而来。
由此,便也使得大羊寨子这场祭山,更添了几分厚重与规范,香火烟气渐渐笼罩了老阴山,平添了几位肃穆威严。
灾物便是向了老阴山而来,而老阴山生出的幽幽变化,又恰是与灾相克,在拖住了送灾之人的步伐之时,便也已经触怒了这些冥冥之中降生于世的灾物。
灾物虽然到了阳间,但仍然是遵循了阴府里面的规矩,所以它们无视距离,不会影响就近的百姓,于它们而言,能够影响的,先是请了自己的人,再就是,它们即将去寻的人。
在这两者败落之前,不会影响到这世间的其他人。
当然,也不能靠太近就是了。
影响不到周围的百姓,去往老阴山的路却又被挡住,便使得它们烦躁起来,睁开了一双双浑浊惨白的眼睛,甚至嘴巴也已微微张开。
于是,送灾之人,甚至一个个变得七窍流血,但脚步却止不住的,忽然再度向前迈了过来,势无可挡。
而在老阴山里,平地里怪风强烈了十倍不止。
参天巨木,都已经被吹得东倒西歪,风里又夹杂着数不清的古怪声响,兽鸣鬼哭。
这些正在祭山的百姓,也分明感觉到了这头顶上的天,居然更加的晦暗了,风也愈发猛烈,吹得自己都有些眼不开眼睛。
身边寨民扎起来的草龙东倒西歪,香火纸钱,也随了这股子风漫天的刮,哪怕正是祭山这种神圣而要紧的时候,他们也无由觉得,心间蒙上了一层厚厚阴影。
有不少人都诧异地抬起了头来,仿佛已经生出了某种不诚的猜疑。
而同样也在此时,香案前主祭的二爷,似乎也听到了那漫天香火之中,走鬼人的祷告,便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祭文,忽然喝道:“请灾神!”
此言一出,身后老族长、老羊皮大爷等村寨老人,也怔了一怔,脸色微变。
他们自然也感觉到了这风来的古怪,倒像是有某种力量影响着自己祭山似的,但山里百姓,大多数都不愿找麻烦,有时候,哪怕感觉到了,也会硬着头皮,继续把祭山之事走完。
鬼神的事,让鬼神去讲。
但他们没想到二爷脾气这么大,祭文都没念完,便喊了出来。
但对二爷说的事情,他们倒是不陌生,曾经胡家婆婆在寨子里,做过类似的事,于是他们对视一眼,便忙喊着寨子里的后生去准备。
就连周围的村寨百姓,懂老规矩的宾客,都反应了过来,低声议论,更有一些老人,悄悄将自家的娃子、后生,拉到了前面来,让他们好生地看着。
因为祭山的时候,或许需要长辈在前面,但到了这种仪式的时候,小孩子近些没关系,可以袪身上邪气。
于是,很快便有两个稻草人被扎了起来,放到了香案之前,二爷的身边。
二爷便起身,大步到了香案后面的柳树,也就胡麻的干娘身边。
顺手从它身上,扯下了几根柳条,编成了鞭子,然后对着那几个稻草人就抽了下来。
口中喊着:“我打你个灾神,让你不敢进寨。”
“我打你个瘟鬼,让你莫来身边。”
“我打你个霉神,跳不过家门槛。”
“我打个你小人,让你嘴巴歪歪。”
“……”
每骂一声,便打一下。
这就是寨子里的另外一个传统,说是请灾神,其实是打灾神。
这等祭山祭祖,若是怪事连连,便要请寨子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来打灾。
据说是打过了,那些鬼中的鬼神,便老老实实,不敢作怪。
但这等祭山,本就是神秘肃穆,便很少有这打灾神的环节,只是二爷不管那一套,越是祭山的时候,有东西捣乱,便越是得打它一顿狠的,不然便是对山老爷不敬。
偏生随着他手里的柳条落下,老阴山里这已经刮起来的怪风,竟是随着他这一鞭子一鞭子的落下,渐渐地弱了下来。
“这……”
而与那陪同祭山之人的惊喜不同,林子里面,盗灾门里的疯子,都傻眼了:
“啊这,怎么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这寨子里的老人家,一直都是这么悍勇的么?”
“……”
他眼睛只是盯着那崖上的鹰蛇之斗,眼见得那群蛇凶残,已将将那大鹰团团围住,蜷起身子,便要发起致命一击。
而那护着雏鹰的大鹰,居然反击愈发猛烈起来,非但不让凶蛇靠近鹰巢,甚至有靠近了的,直接给拍飞了出去,那些凶蛇,更仿佛浑身不自在,有的已经缩成了一团。
“祭山之人,并非只有老阴山,这……这香火,已非一州一地可比……”
他仿佛看见了什么好戏一般,又是震惊,又是喜悦,惊呼过后,已是欢喜的不停拍手,不停地喊:“妙,妙啊,这是走鬼胡家,在替老阴山借香火哩……”
“不仅替老阴山借了香火,还要打灾,胡家根本就不只是想着挡灾啊,这是要激怒那些东西……”
“孟家惨了,孟家惨了,送灾送不动,反噬便越发地凶了……”
“……”
胡麻与赵三义等人,此时也都抿起了嘴角,只是仔细听着。
这盗灾门里的疯子,看起来不太正常,但他确实是在场所有人心里对灾事最了解的。
胡麻心里更是清楚,走鬼人一加入,山君所享的香火,便胜了此前何止十倍?
但就算如此,也不指望一劳永逸,大头还在后头。
如今能有来有回,便说明自己想的有用。
“噗!”“噗!”“噗!”“噗!”
而在老阴山里,脾气大的二爷停了祭文,开始扯了柳枝子“打灾”之时,孟家的十一路送灾人,却已惊恐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尤其是孟思重以及其他十位孟家送灾人,哪怕已经神思迷顿,不够清醒,这会子也给吓得差点跪下。
他们非但感觉莫名其妙,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去路,每迈出一步,都沉重不已,眼中的老阴山影子,更是比之前远了一些,也就罢了,竟是忽然感觉怀里的灾物生出了变化。
身子一颤一颤,就仿佛在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发出了凄厉嚎叫。
无论是捧灾的,还是送灾的,这会子都吓得一颗心脏也跟着抽抽了,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而随着那灾物挨了一鞭又一鞭,凄厉惨叫声中,也陡乎有蒙蒙黑气,卷起了狂风,绕了这些送灾之人,旋转不休。
孟家祖宅,以及以孟家为核心落于各处的宅邸,院落,顷刻之间,都被那层层乌云所笼罩,那些血脉亲族,先人供养,皆于此刻,生出了诸般怪异变化。
有人迷蒙之中,见着先人入了家门,拱手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