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分界 第825节
而同样也在此时的冗余军中,小山包上,醪糟酒冷面向东,沉声自语:“自打你们使出了这绝户计,这些饥民,便没有退路了,可他们不懂,饥民没有了退路,他们就能有?”
一边冷笑,一边端起碗来,喝了一碗发甜还有点酸的烂米粥。
虽然味道不怎么好,但想到这是自己辛辛苦苦偷来的紫气洗出来的,便又喝了一碗。
两碗下肚,甚至感觉有点上头,心里便暗想着:“能上头的,怎么可能不是酒?”
“那些家伙,纯属跟我抬杠!”
“……”
“醪糟哥……”
这时候,山下有人上来,又带了三碗烂米粥,一边分着,一边汇报:“在本命灵庙里叫了两天,愿意跟了咱们哥俩过来办事的,一共有七位兄弟。”
“还有四五个是回了话,说就在附近,关键的时候会出手帮忙,此外咱们手底下,还有无常李家的部分人马,由咱们支使。”
“不食牛弟子,也有挂字门、平字门部分在此,随时听咱们的号令。”
“另外,红葡萄酒姐姐也说了,必要时,咱们可以烧起香来,请走鬼一门相助。”
“不过走鬼一门,是看天下的,只能在关键时候出手支援,所以要慎用……”
“……”
“嘿嘿,这话都不必说。”
醪糟酒道:“事办不成,光想着支援,那这脸不都丢光啦?”
“更何况,真觉得对上了降头陈家,是靠人数能取胜的?是要靠魄力啊。”
“我说的事情,你可安排好了没有?”
“……”
“安排好了!”
菠萝啤立时用力点头,道:“不食牛挂字门弟子,便有擅长皮影戏的。”
“平字门弟子,又最擅长煽风点火!”
“何时开始?”
“……”
醪糟酒站起了身来,又端起了一碗粥,吸溜一声,抹抹嘴,回头看向了冗余军中,面色微沉,只见得四处火光,欢声振奋,这等口味的粥,于他们而言,倒如同过了年一般。
他慢慢放下了粥碗,道:“当他们睡着了,便立时开始。”
许久未曾吃过饱饭的肚子,一旦填上了食,便开始发困,尤其这还是多少日子以来,罕见的一顿饱食,而且粥中还有油水,又有些度数。
再加上,这冗余军上下,也有种日子到了临尾的末路狂欢之感,因此喝饱了,便欢声笑语,劲上了头,便也自一个个的倒头便睡。
自打聚集了起来,一开始他们也学着正规军做法,又是值守,又是夜巡。
如今,却根本不管了。
只有一处处火堆,在各个地方,安静地燃烧着。
而不食牛挂字门弟子,则是抬着一只一只的大箱子,来到了这小山之上,烧起了火堆,搭起了架子,便将一副副皮影拿了出来,依着醪糟酒提前的吩咐,编排好了相应戏目。
戏目名字为:昌平王丧心病狂,降头陈纵尸拜粮。
“醪糟哥,戏是我亲自写的,绝对能拉仇恨,但如何照进梦里,你可有主意?”
门道之中,投影入梦,方法多的是。
但他们这一次,却是要为这四州七府的百姓投梦,方法便要仔细想想。
醪糟酒道:“我知道几个法子,但就怕不够真,不够大。”
“你既问了,可有法子?”
“……”
菠萝啤立时大笑,命身边小厮儿,提上了一个长条箱子,打开之后,便见里面一溜儿摆开,竟是九盏大小不一,却都精美漂亮的琉璃灯,笑道:“这九只灯,便是我炼的宝贝。”
“专为投影入梦,保证栩栩如生,如在人间。”
“……”
“好东西……”
醪糟酒自是识货,光看这样子便知道不俗,听了作用,又觉得新鲜,道:“你这灯若只能投影,不能伤人,那又有何用处?你怎么想到了要炼这奇门玩意儿的?”
菠萝啤嘿嘿一笑,道:“不瞒你说,以前我这灯上,贴的可都是宫妆美人儿。”
醪糟酒没反应过来:“嗯。”
菠萝啤低声道:“而且都是不穿衣服的宫妆美人儿。”
醪糟酒都愣了一下,道:“不穿衣服,我怎么知道是宫妆美人儿?”
菠萝啤道:“梳了发髻的啊……”
醪糟酒都愣了好半晌,才忽然反应了过来,再看这九盏灯,立时兴奋起来了:
“卧槽,有机会了我也想玩这个啊……”
菠萝啤立时捶了捶胸口,道:“是兄弟,在心中,你放心,回头我把最好的给你贴上。”
见着已是万里沉眠,这小山包上,一阵锣鼓响,便有一场没有观众的皮影戏演了起来,细竹竿挑着的影子,投到画屏之上。
有将军,有老爷,有能人,有苦命百姓,将军不忍见婴孩饿死,去向老爷乞粮,被老爷家丁打了一顿,撵了出来,将军怒了,便成为了将军。
率人去抢粮,回来分给穷人吃,将军自己,却死在了老爷刀下。
将军的下属,回来告诉穷人有粮吃了,穷人欢呼雀跃,终于有机会活下去了。
老爷便骂,活该饿死的人,怎么可以吃咱家的粮,于是便请了能人过来,念咒,请尸,毁粮,指着画屏外的人,破口大骂:“咱家的粮,便是宁可放着烂了,也不给你们吃。”
戏编得很好。
并且不像平时的戏,最后总有老天睁眼,恶人遭殃,这出戏里,恶人没有遭殃。
穷人终须饿死,将军终须被砍头。
一幕幕演了出来,旁边则是挑起了一盏一盏的琉璃灯,这些灯照在了皮影戏上,光华流转,灯身转动,然后一幕一幕,投入到了这四府七州,不知多少沉眠于梦中的百姓心间。
于是,这些难得吃了一顿饱饭的人,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扭曲。
内心里本来就有着一种深沉的,吃饱了这顿,却不知道下一顿在何处的担忧。
如今,这种担忧被激发了出来。
而这种担忧,原本是带着一种迷茫的,不知究竟为何如此。
但这一次,却仿佛有人带来了答案。
人活着时,不敢怒,不敢声张,到了梦里,难道还是如此的压抑?
终于有东西被勾了起来,有人开始咬牙,有人开始啜泣,有人于睡梦之中,气的五指痉挛,于是捏住了旁边人的大腿。
旁边的人疼的哆嗦,却在梦里看着那狞笑着捏住了自己大腿的老爷,终于疼得受不了了,于是,抬起了由来只会种地的手,狠狠地向那张脸呼了过去:
“放开俺大腿!”
“……”
“……”
“起风了!”
山包之上,醪糟酒看着暗沉天地之间,忽然有一丝一缕的冷风刮了起来,看着这些风由细而壮,由少至多,看着渐渐形成了卷草催石的大风,看到了四下里火堆乱颤,哆嗦。
他也慢慢抬起了头来,带了几分醉意。
猛得将手里的碗一摔,他跳了起来,一手高举,二指之间,挟着一符。
“千人所指,无疾而终!”
“……”
刑魂一门之中,有人心伤人之说。
旧年间有刑门小吏,嗜财如命,仗着自己在牢里三分小地,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不知做了多少冤人害人之事。
被害者皆穷苦之辈,告他不得,却心间怨愤积累,有能人路过,上门拜访,只言尔等怨气太过,会伤天和,恐怕引来鬼神,到时候反而为自家惹来灾祸。
苦主人间,愤而大骂,我等有冤难伸,反而引来灾祸?
这能人低头叹息,便留下一符,贴在门上,告诉他们,每当心间愤懑,怨怒难申之时,便来此符前拜上一拜,若城中有新的苦主,也莫声张,请来拜上一拜,久而久之,其灵自显。
自此,凡有怨恨此人者,便皆来拜此符,数月之久,此符忽然被风吹走。
同一时间小吏无疾而终,暴毙身亡。
刑门之中有人引以为戒,便将此法,引入到了刑门,后又成了刑魂门中的一法。
醪糟酒用的,便是这样一法,乃是刑魂门中,最简单的法门。
简单到连地瓜烧都不肯用,嫌这种法,见效太慢。
可醪糟酒不信那个邪,慢吗?
当他二指夹符,指向了夜空,四下里那漫漫无尽,仿佛困兽一般的阴风,便忽然像是找到了方向,骤然向了这小山包上涌了过来。
阴风之强,之烈,居然使得这山上的不食牛弟子,也都一下子感觉呼吸凝滞,浑身透凉,慌忙抬手掩住了面容,手里的符,已是骤然撕裂。
“卧槽?”
不仅这山上众人,皆大吃了一惊,就连醪糟酒自己都懵住了。
“这么厉害?”
旋即面露惊喜之色:“以前还只是理论上知道,如今再看,真吓人啊……”
“但是,爽!”
“……”
他大叫着,立时身形翻转,却是从自己的包袱里,哗啦啦扯出了一枝白色幡子来,这幡子上面,垂落无尽丝絮,每一道丝絮上,又都贴着这样一道符,在夜空之中挥舞起来。
哗啦啦!
无尽符纸舞动,四下里的风,却也跟着变得更强,仿佛大浪,一层一层,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