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百姓 第144节
“它是不是禁书,可不由我说了算,”山本抽出书中的一个册页,“这一页,你看印的什么?”
“地图啊,地理图集,它不印地图印什么?”朱先生凑近看,不解道。
山本皮笑肉不笑:“朱先生,请不要跟我装傻。这一页,印的分明是东三省地图。东三省已经是我倭国固有领土,却在这本书上被归类到华国领土上,你难道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你——”朱先生被气得一时没说出话。
夏风萍怒道:“你们以为,抢走了东三——”
“风萍,不许瞎说!”朱先生急忙喝住她。
春妮紧张地盯着山本,生怕他会对夏风萍不利。
幸好他只是挥挥手:“都带走。”
这下春妮不干了:“我是来看望朋友的,那你们凭什么抓我?”
朱先生也道:“书是我买的,不干我太太的事,你们放了她。”
春妮道:“为了一本禁书,把一家人连带做客的客人都抓了,这要是传出去,对山本先生也不好吧?”
山本还没说话,门口又传来停车的声音。
夏太太在外边就叫起来:“这是怎么了?怎么来了这么多人?风萍,风萍?家辉?”
夏家两夫妇一前一后进来,被拦在门边。
夏先生看见山本,拽了拽太太的衣襟,连忙哈腰笑道:“山本先生,您……您这是在干什么?”
看见夏先生,山本的脸色略松缓了一些,问道:“夏先生,这一家人是你的?”
“山本先生,这正是小女和小婿。不知他们怎么得罪了您,我代他们向您赔个不是,您千万别计较。”说着,他示意夏太太拉开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红封,塞给山本。
山本板着脸,道:“既然是夏先生的女儿,这次就先算了。你记得好好教育女儿,下次惹了祸,可不一定会碰到我这么好说话。朱先生,你先跟我走吧!还有朱太太,你最好哪也不要去。你要是走了,我不保证朱先生会遇到什么事。”
“唉,唉,山本先生,家辉,家辉!”夏先生往外追出去,直到车子发动离去,才折返回来问夏风萍:“你这丫头,快跟我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特高课的山本会来抓家辉?”
夏风萍三言两语,将“禁书”的事说了。
夏先生狐疑:“就这件事?”
“就这件事。”夏风萍隐晦地看了眼春妮。要不是父母还在这,她已经问了出来,这短短的时间,春妮把他们的东西藏到了哪去。
“只是一本禁书,就让特高课出动了这么多人?”夏先生表示不信。
“哎呀,你问这么多干什么?风萍你没吓着吧?身体怎么样?老爷,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家辉救出来。你赶紧想想看,有没有认识的人能帮上忙的。”夏太太催夏先生赶紧离开打听消息,又对夏风萍道:“本来你结婚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喜事,怎么又出了这种事?你这孩子,总不叫人省心。”
“妈——”
夏太太挥了挥手,从包里掏出另一个红封:“这些钱,原本是我跟你爸预备来给你添喜的,谁知道你竟给的是这么个‘惊喜’。救人要紧,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你在家先好好歇一歇,等我们先去打听消息。顾小姐——”
春妮忙道:“夏先生夏太太,我在这陪着风萍,你们放心。”
“出了这样的事,叫我怎么放心?只能劳烦你了,顾小姐。”夏太太叹着气,跟夏先生走了。
他们俩一离开,夏风萍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本——”
春妮作了个手势,到窗边观察了一会儿,合上房间的门,同她附耳道:“那本书,我是怕他们搜出暗格,随便放上去应付的,没想到——”
“不怪你,”夏风萍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下来:“书就在架子上放着,你就是不动,他们想抓家辉也找得到理由。连我们画了东三省的地图都成了罪证,多可笑。倒是今天,差点连累你了。东西?”
“谁也找不到,放心。”
春妮摇摇头,她会意地闭上了嘴。
不一会儿,又忧虑地道:“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家辉。”
这……就只有天知道了。
春妮握住夏风萍的手,安慰道:“至少他们没找到东西,就没办法给他定罪。”
“可他们一定会折磨家辉。”夏风萍一只手捂住眼睛,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渗了出来。
她静静地流了会儿眼泪,忽然道:“你说,为什么倭国人突然会来搜查我们家?”
第189章 189 奔波
春妮给夏风萍冲了一杯牛奶, 她推开了,起身越过一地的狼籍,想去换衣服:“你喝了吧, 我出去还有些事做。”
下午这些豺狼一番抄检, 屋子倒了一地的碎瓷和零碎摆件。两个人都懒得收捡,索性就这么乱丢在地上。
春妮拉她到卫生间,示意她从卫生间往外看。街对面的梧桐树下,蹲着两个戴有檐呢帽的男人。
“这下糟了。”夏风萍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几次看向春妮,轻声道:“春妮,有件事, 我想请你帮我。”
“你说。”
…………
是晚,夏风萍别墅
“妈, 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洗洗去睡吧。”夏风萍一脸困倦。
夏太太打了个呵欠,这一下午又是惊吓又是到处托关系,她也的确是乏了:“好, 那妈妈去洗漱,顾小姐?”
春妮道:“我再跟风萍说会儿话, 等伯母您洗完澡就走。”
“这么晚了走什么走,我让家里带来的佣人把隔壁房间收拾了,今晚我跟她爸就睡在隔壁, 你在这陪风萍睡吧。”夏太太道。
看春妮点头答应,夏太太拿起衣服去了洗漱间。
等夏太太一离开, 夏风萍迫不急待发问:“怎么样?”
春妮摇摇头:“我已经确认完毕,其他人都好好的,被抓的只有朱先生, 现在应该都已经安全转移了。”
夏风萍松了口气:“那就好。家辉不是被人出卖的……他不是被人出卖的,那是哪出了问题?”
春妮往楼下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有个猜测……”
她这一眼几乎是明示,夏风萍脸色微变:“你怀疑是于太太?不会吧?她什么都不知道。”
“同在一个屋檐下住,她又喜欢听墙根,这谁说得准?”到了这时候,春妮也不再瞒她:“我从到海城的第一个夏天,到你先生家的小阳台睡觉时,就听到了一些东西,只是不敢乱说…
…”
夏风萍眼神发怔:“可我待她一向不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岂止是不薄。
于太太一家人住在这,一个月才给三十块租金,水电费不用另付。租界里最便宜的房租也涨到了二十来块,一般人家都要跟人分用一间房才租得起。像夏家这样铺实木地板,全套家具用上好木材打造,交通方便又闹中取静的高档社区,谁肯出租?
即便是真有人出租,没有五十块,绝不可能拿得下来。
每回夏家父母来看女儿,都是大包小包地来。夏风萍为人一向大方,连学校老师都能跟着沾光,何况是于太太这家住得这样近的房客?
夏风萍这不是在出租房子,就是在接济穷朋友。
升米恩,斗米仇。
从这样的好房子里被撵出去,谁知道被撵的那一家会干什么?
“年前巡捕房贴过告示,鼓励市民举报抗倭分子,一个三百块钱。她不是天天都在哭穷?听见有三百块拿,还不像恶虎见了食地扑过来?反正举报不对又不打板子,举报对了,一石米钱就回来了。”
“在她眼里,我先生一条命就值一石米钱?!!”夏风萍不知是不敢信,还是不愿信。
“家里揭不开锅了,别说一担米,就是一粒米都能让兄弟反目。”春妮道:“于先生学校离这不远,我已经叫人去打听,看他们家这些天有什么动静,等几天就知道了。”
“怎么都还没睡?”夏太太用完洗漱间出来了。
夏风萍忙背过身去,扭灭了台灯:“就睡。”
两个姑娘盖上被子一同躺下。
春妮知道她睡不着,却也没有出声安慰。
有些事,总得自己想明白,才好不吃第二道亏。
…………
春妮挑选出来的学生自没得说,都是干将。夏先生夫妇两个还没为女婿的事奔波出个结果,蒋四成已经提着于太太夫妇来跟姐妹俩交代。
“昨天我们跟着她丈夫,发现他下午请假去了巡捕房。”
来之前这夫妇俩已是被收拾过了,此刻乖得像猫似的,缩在姐妹俩脚下。
看见夏风萍,于太太强挤出一脸的笑:“夏小姐,这些人是你叫来的?我没欠你房钱啊,你做什么跟我过不去?凭个甚把我先生打成这样。”
蒋四成冷笑一声,接着道:“这位先生出门后,我们想办法进去打听了一下,听说他是去巡捕房领赏钱的。于先生,你是立了什么功,要到倭国人的地盘领赏钱?”
于先生向来不擅言辞,此刻更是一个字说不出来,“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
都到了这个时候,春妮几个哪容得他逃避,蒋四成几个几拳头上去,于太太已经嚎出了声:“我们也是没办法啊,米价一天天贵起来,学校里又要降薪。老大不中用,那几天发了红疹子,我们连个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来……呜呜,我只是想着,能不能从倭国人手里骗些钱出来,没想过会害朱先生的。”
可这话说出来,谁信呢?
夏风萍眼神冷得冻人:“你要吃要喝要过日子,就来害我先生?好你个于先生,亏你是读书人,连个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蒋四成等在旁边,已是捋起袖子急不可耐:“夏老师,跟这等人说这么多干什么?一看就是教训没吃够,才张嘴就咬人,瞧我来打掉他们一嘴烂牙。”说着,一脚跺在于先生手上。
于太太“嗷”地一声要往夏风萍身上扑:“不能啊,夏小姐,不能啊,我先生教书的,手打断了,我们就没有吃饭的家伙,要死人的啊!”
夏风萍身子微微一动,却是往后退了一步:“你们活不了,所以你们就去害人?普天之下都要任着你去害人,否则就是不给你们活路?真是好厉害好不得了!”
她拧住眉毛,春妮怕她气太狠出了事,忙将她拉了出去,劝道:“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你别忘了,朱先生还等着你去救,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垮下去。”
夏风萍站在风口,抹掉了眼泪:“我知道。”
…………
挂钟快要指到七点半,夏家别墅外,车铃声由远及近而来。
夏风萍等不住,站起来去开了门:“爸爸,见到人了吗?”
夏先生示意她有话进去再说,转身给黄包车夫付了钱,又另掏出五块钱:“今天劳你跟我一整天,这钱拿去买碗干的吃。”
车夫大喜,笑着给夏先生作揖:“老爷真是大好人。”
大前天,倭国人统计出全市的私人汽车,重新计发车牌。整个公共租界只签发六百张私人车牌,夏家不过是有些家底,自然排不上名号。这几天夏先生出去跑关系见女婿,都坐的是黄包车。偏偏每晚七点半宵禁,跨半个城赶回来,夏先生的乏意从眼睛里都透得出来。
“今天他们让我进去看了,家辉住得是差了些,但人还好,没受什么大罪。他叫我给你带话,叫你安心养胎,倭国人抓不到证据,很快会放人。”
“那我明天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