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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小百姓 第158节

  蓝眼睛贝格从楼上吊下一条钩子,让学生们将铁桶和杂物绑在上面吊了回去。
  第一次交易顺利完成,除了贝格收桶时,桶檐磕着窗檐,发出一声巨大的躁声,让所有人吓了一大跳之外,并没有其他不好的事发生。
  而他们第一次的收益——
  “龙洋,英国大洋,铜角子,法币,好多法币,我数数……哎,你们来看,这是什么钱,我怎么没见过?”
  “这群洋鬼子该不会拿□□糊弄的我们吧?”学生们立刻炸了锅。
  “我看看,这是西班牙的十字盾徽银币,这个银币年代可是有点久了,少说有几百年,现在少见了,古董啊。”春妮拿手指在银币上轻轻一弹,丢回了钱箱。
  “是吗?难怪我们都没见过呢。顾老师,您再看看这个。”
  “这是人像柱银币,也是外国货币,也是西班牙的。”春妮也来了兴致,在钱堆里翻找一通,又找出好几枚制式不同的外国钱币,一一让学生们都学着辨认,最后笑道:“这群洋人手里还真有些真东西,看看这些钱,都是真正的银币,美钞,现如今的海城市场上,有几个人舍得真拿银币出来交易?记得好好跟他们做生意,说不准还有你们捡漏的机会。”
  数钱的学生却抹了抹胸口,道:“我宁愿一手钱一手货,什么都一次交割清楚。不然收个钱都跟进了万国博览似的,又要估又要鉴。眼睛不利,哪天吃了大亏,我找谁哭去。”
  “就是说嘛,外国钱再香,也及不上咱们本国自己印的钱。这上边印的啥字都不认识,我们咋知道它值多少钱,能换多少东西呢?你们说是不是?”
  “那行,我给你一百块法币,你把这块银洋换给我。”轰然应好中,一个学
  生冷不丁这么说道。
  这下大家对着那家伙又笑起来:“你小子真会算,谁不知道法币现在跟草纸似的,一百块法币,买得到一张草纸吗?”
  “那你们还抱怨,”被起哄的学生笑嘻嘻地摊手:“没听顾老师说,这块什么十字银币还是古董呢。哪天去当铺里约个价,怎么也比草纸值钱吧。”
  学生们又七嘴八舌,说不是那个意思,最后问顾老师:“您知道市面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货币吗?”
  民国市面上的币制之混乱,流传的币种之多,细数起来,几十种是有的。不在这个时代的人会难以想象,买东西要怎么花钱这个简单问题都深为这个年代的普通人所苦。
  就像今天这样,只是做了一小单生意,营利几何迟迟算不出,这还是轻的。更有掺镍币,掺铅币等私铸假|币大肆流行,一不留神就会中招。
  春妮以前听尹校长说到过一些相关见解,此刻倒真有了些感言:“因为我们的中央货币体系被倭国人用经济战打垮了。我才晓得,他们为什么用军票兑换我们手上的法币,原来他们拿在咱们这换来的法币去外国银行兑换美元,法郎,用它们再购买军事设备,再到咱们的矿区换取矿产。现在你们知道南城政府发行的军票为什么用不出去了吧?”
  “因为倭国人压根没把这钱留给我们?所谓的军票,就是一个骗局?”半晌,才有学生出声。
  春妮望向窗外,天光透出了一线白,天快亮了。
  而她,也该把洋火桶原材料的事提上日程了。
  第209章 209 材料
  贝格当场把学生们多收来的两只洋火桶全买了下来。
  这几天正是天寒地冻, 一年中最冷的几天。等过了这段时间,洋火桶的需求肯定会降下不少,这事宜早不宜迟。
  这样盘算一通, 春妮心里立刻有了紧迫感。
  就算如今倭国人商店有售少量的洋铁皮, 使得这东西不再像前些年那样稀缺,但仍是不那么好买的。
  以春妮今时今日的人脉,也直到从闸口路回来,又过了一天,她才得了个消息。
  这消息的来源于一个众人都没料到的人——程连玖。
  说起来,这位来自京城的京戏名角当年头一次到海城跑外码,正逢学校到处推广麻将凉席。因为在一场戏里帮忙给麻将凉席打过一次免费广告, 这位京剧大师从此与学校结缘。程连玖回到京城后,方校长他们为了维系这层关系, 但凡学校凉席玩具出了什么新品,没忘记向京城寄送一份。但当时程老板如日中天,光是等着送他礼的人都排得出二里地,也不在乎这点礼物。方校长的凉席寄过去, 得到个回信都难。最多看在学校的份上,正式将《贵妃醉酒》那一折戏的道具正式改成了他们学校出品的凉席, 京城的市场因此打开了不少。
  如此三四年后,程连玖因为不肯折腰赴会,在京城得罪了倭方一位高官, 待不下去,最后碾转到了海城隐居下来。春妮得到消息赶去拜会, 恰逢程老板初到海城忙乱之中,春妮领着学生帮他安顿了新家,又见他一家老幼女眷, 怕他被附近的地痞惦记,便叫住在附近的学生时不时上门看看,帮着搬搬抬抬,做些粗重活计,两边算是开始了正式来往。
  这回春妮要找洋铁皮的材料,本着广撒网的目的,想到程老板戏迷中三教九流中的人不少,说不定他会有什么消息,便在路过他家时捎带脚去探访了一下。
  不想程老板听完她的来意,竟真想到了一个人:“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先说好,他那洋铁皮囤的年头有些久,怕是品质不怎么好。”
  “只要价钱合适,什么都好说,我不挑。”
  春妮把洋火桶的事跟他略提了一嘴,问:“您还认识卖五金的老板?”
  “嗨,哪是啊。是我的一个师弟,早年来海城唱戏,攒了些身家。不是那年倭国人打进来?他学人囤货,什么奶粉洋铁皮丝袜攒了一屋子,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偏这傻子还当是在咱们京城,东西搁几年坏不了。也不想想,他住的那地方有多潮,囤在手里好几年,到没钱用了才舍得卖一点,好好的东西给搁坏了。” 说起这事,程老板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这年头有门路的海城人什么布匹粮食,多少会囤些东西在家,自用也好,跟人换生活用品也好都方便。但把自家囤成库房的,春妮也没听说过,不由担心道:“他不会死要价吧?”
  “那不能,他老婆气得天天在家哭,闹得不得了。我瞧他也有些着急,前几天找销路都问到了我头上。正好你来找我,这不就合上了?”说着穿上长衫戴好帽子就要带她出门。
  海城居大不易,程老板出来为避祸,家里只有妻妾并几个没成年的孩子,徒子徒孙们一个没带。又沉寂好几年只出不进,家里各项用度大减。家里除了两个老妈子,只放了个听差在门房上。如今想做点事,只好亲历亲为。
  他唤听差叫来两辆黄包车,跟春妮一起坐上,放车夫跑上苏河的桥,穿过几条街巷,敲开了原先华界一条弄堂中的石库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挽圆髻,面色有些愁苦的中年妇人:“师哥,您怎么来了?不是,瞧我说什么胡话,您真是稀客,里边请。”
  “我带了个人来看看你家的洋铁皮,你还有多少?老四呢?”程老板开门见山。
  “他出门去了。还有的都搁在这儿了,您先来看看。”
  “他不是前些日子还到我家说,戏院里不景气,好些日子没活干?他现在能去哪?”
  “那不还是得找活干吗?”
  趁两人说话,春妮跟在后头打量房子。
  海城的石库门,格局大差不差,跟她以前租的那套差不多。程老板的师弟租在二楼的前楼,坐北朝南,按理该明亮通透,整间房子却跟亭子间似的,乌昏昏的没点热乎气。只因它打齐窗户的整间房至少六成空间累累堆着东西,屋里满当当的全是铁锈味和不知什么东西发出来的甜腻霉烂味。两个孩子就在这支楞得到处都是的货物上翻跟斗,被中年妇人不时喝斥。
  程老板跟中年妇人寒喧得差不多,转向春妮:“怎么样?有没有看中的?”
  春妮就手掂掂,有些为难:“你这些洋铁皮太薄太软,怕是用不了。”
  “怎么用不了呢?这可是上好的白铁皮。”中年妇人着急地拎起一块,上手敲得梆梆响:“您瞧这声多脆响。”
  “得啦得啦,”程老板摆手,哭笑不得:“你以为这是咱们戏班子敲大锣,越响越好?真的不合适?”最后一句,问的是春妮。
  春妮将铁皮在手里折来折去地寻思,中年妇人站在边上,随着她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渐渐坐立不安。
  这时,楼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外面冲进来个人:“他娘,我找到活干啦——师哥,您怎么来啦?这位是?”
  这家的主人向四爷回来了。
  几个人重新见过,又说了一遍来意,向四爷招呼婆娘给客人沏茶,问春妮:“我冒昧问一句,您买铁皮打算干什么使的?”
  “做洋火桶。”
  “哎哟,这都转过年入春了,再也冷不到几天,您现做洋火桶还来——”向四爷话没说完,叫老婆在腰上拧了一下,没再说下去,眼里却是有些担忧。
  春妮:“我既买你的货,就有法子卖出去,反倒是你这个铁皮不大合用。”
  “那怕什么,您不就是担心铁皮太薄?您买了东西后到铁号里淬一遍,两张一叠,再不够再叠一张,不就厚了?”向四爷倒是个脑子活泛的。
  “可这样一来,我要多出加工费,淬火的火耗,废品率也得算进去,质量肯定也比不上厚铁皮,价格还得再降,七算八算的,这就不老少了。”
  “这么办吧,您要是能把我这些货都要了,我给您算便宜点,不能叫您吃亏
  。”洋铁皮的价比他囤货前少说翻了十倍以上,就是让点利,他也不亏。向四爷这话说得很轻松。
  春妮抻在这半天,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向四爷做事爽气,很得她的好感,这一屋的洋铁皮,粗估下来能做一二百洋火桶,卖过这一阵子是足够了的,遂点头应下。两人讲了个彼此都能接受的价,春妮便打算先出门,找几个扛大包的来拉货。
  却叫向四爷掏出几个铜角子,抢先唤来自己儿子:“顺子,去弄堂口找几个人来帮忙搬货。”
  又招呼春妮:“再坐会儿吧,我们家这块儿人头熟,保准找的是正经干活的老实人,不会毛手毛脚。唉对了,您说您做的洋火桶,这会儿能卖给谁?”
  春妮看了眼程老板,后者向她点点头。这会儿海城很多人私下都干些不好说的买卖,她这事也不稀奇,低声道:“洋人——”
  向四爷“嘶”地一声,冲她竖起大拇指:“您可真是敢想敢做,那您一次做这么些桶子,钱财可还趁手?”
  春妮皱眉,这话就问得过界了。
  向四爷解释说:“我意思是,您若是有钱财上的问题,我也可以帮忙想想办法。”
  春妮不至于做不起几个洋火桶,但做生意嘛,能不用自己的钱,就不用自己的钱。她立刻顺杆往上爬,问向四爷:“那你能挪多少出来给我?利息又怎么算?”
  “那就得看您做的生意有多大了。”
  春妮想了想,问道:“我跟向四爷是头一回见面,你不怕我拿了你的钱跑了?”
  向四爷哈哈笑起来:“要是旁人,我肯定心里要打些鼓。但顾小姐一来是我师哥带来的,他这个人我知道,怕麻烦,轻易不肯沾这些事,他肯带着您来,至少对您的品格是放得下心的。再者您手底下这么一大摊子家业,何必来骗我这点小钱?怎么样?咱们这生意能不能接着再做下去?”
  刚刚几人聊天,向四爷已经知道春妮现在负责一所流动学校的运营。春妮也从程连玖那得知,他的这位师弟是武生出身,只是唱戏的功夫稀松,在旧京城里排不上号,只好跑到海宁城来混饭吃。前些日子他们戏院惹上麻烦,连累他也丢了差事,刚刚才找到一份在电影公司做武行的工作。
  在现在的海城,各行各业都不景气,唯有舞厅和电影蒸蒸日上,一天比一天火爆,是众人眼里的金饭碗。向四爷这时候能钻营进去,也是一号人物。他在海城经营的时间比程老板时间长,跟他搭上线,说不定自己也能拓开个新局面。
  “多的不说,一二百块现大洋,我没问题。”
  春妮怦然心动,转向程老板:“这事,您看能不能做?”
  程老板却吭哧两声,问春妮:“你那个生意,一二百块够不够?”
  春妮一时没闹懂他的意思,有点懵逼地看着他。
  “要是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些钱,也投给你。”他应该没跟人谈过这些,出口很艰难:“怎,怎么样?”
  春妮:“……”找个材料,顺便还拉来了投资?
  第210章 210 罐头
  春妮能理解程老板的心情。
  即便他身家不斐, 是旧京,乃至整个华国都数得上的名角,也撑不住只出不进, 一家九口人在海城这种地方的消费。
  最最要紧的是, 谁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多少手里得攥点好留后路。程老板暂时不想再出来唱戏,另外找出路赚钱贴补些家用在情在理。
  “除了唱戏,我什么都不会干。要不是有老四起头,我也不好意思跟你张这个口。”程老板话头打开,再说下去就不难了。
  “你的能耐我放心。我就是手里有两个钱,也经不住什么东西都一天天地涨价, 还不如拿点出来交到你手上给盘盘。你也不用有负担,做生意的风险我有数, 反正我这些钱搁在手里,说不定哪天就变成了废纸。”
  春妮既然能答应向四爷,带着程老板一起更不在话下。
  不过在商言商,她给法租界公寓方打了个电话, 让在公寓里留守上课的蒋四成带着人过来。在等待的间隙,跟程老板师兄弟两个到楼下的咖啡馆坐了坐。
  主要是春妮大概说说自己目前的生意和对未来的规划, 以及师兄弟两个商量个数,看各自能拿出来多少。到铁皮全部拉上骡子板车,整装待发时, 合作的细节也敲定得差不多了。
  人生大事无非在吃穿住行这四样,其中吃绝对占最大头。贝格也提过, 他们那里除了炉子,最缺的永远都是食物。一般的米面他们有其他的办法弄到,他主要想问春妮要肉蛋奶。
  贝格跟春妮许诺, 只要她弄得到这些东西,尽管报价。只要价钱不太离谱,他什么都收。春妮得了他这句话,正愁拿多少钱出来进货。恰好程老板师兄弟两人,帮她解决了这个问题。
  单是他兄弟二人拿出来的钱,支持他们月内的交易量是够了。再有,向四爷手里正好囤了一批奶粉,也是她需要的。奶粉囤的时间有些久,肯定是过了期的。但这个时候到处断航断路,奶粉又一律是洋货,不霉不臭,有的喝就不错了,哪有他们挑剔的份。
  春妮干脆拿他那些货折算了一个相当实惠的价,也算他入了一点股。
  除此之外,他还跟春妮签订了一个为期三个月的借贷合同。程老板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主,开口投了三百块钱给她,让她随便做点什么生意,按月给他分红,又推说自己不懂做生意,旁的全部委托给了向四爷操心。
  有了两个金主的注资,春妮空间里那些金条又能安稳地多躺一阵子了。毕竟这时候纸币不如银元,银元不如美金,美金不如真正的金子。不是急等着用钱,拿金子出来当钱用,那是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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