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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小百姓 第170节

  第226章 226 浮出
  小破船在曲曲拐拐的水道上往复穿梭, 到中午饭时,涂铁柱拿弹弓在荡子里崩了只灰鹭和一串麻雀,再有王大嘴他们网上来的几尾小杂鱼, 拿铁锅干煸后, 只须浇些清水,滴几滴秋油,再扣在杂豆饭上焖一焖,连饭带鱼往嘴里一送,鲜得人眉毛都要跳舞。
  再跟几个汉子吼几首不成调的曲子,春妮望着微微起伏的河面,笑道:“像你们这样,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四海为家,倒也有种别样的畅快。”
  “那俺还是喜欢踩在地上,踏实。”涂铁柱站在船头,眯起眼睛, 远眺两岸一浪一浪的麦苗:“看这又是水又是地,多美啊, 要是能在这置上两垧地,咱也受用受用那金满仓银满囤的财主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
  涂铁柱是西北人, 老家四面黄土,三年一小旱, 五年一大旱是常事。西北民风彪悍,他老家村子离陇西官道不远,附近常有马匪出没, 一场大旱,他一家子饿死后,他穿着条掉裆裤,就跟着马匪走了。
  投军之前,他是个见水就晕的旱鸭子,硬是叫那年连天漫地的洪水治好了这怕水的毛病。
  “就是,等赶走了小鬼子,俺再回乡娶个胖媳妇,生几个儿子,这日子那叫一个美。”王大嘴咧着大嘴,嘴角险些流出口水。
  又有人笑他:“黄土埋脖梗的半老头子了,还心里不清静想这美事。”
  “那咋,俺总不能这辈子没摸过女人的手吧。往后要是死了,都没脸见列祖列宗。俺也不求人家那大姑娘,只要有女人肯跟我过,我保管待她好。”王大嘴叔侄两个光棍,原本打算进城找活干,进城头一天,糊里糊涂被抓壮丁上了战场。好在辗转南北,这两个囫囵活到了现在。
  “大嘴叔,你不是给人当了入赘女婿?”春妮冷不丁炸出句话。
  王大嘴顿时跳起来:“谁说的?谁给老子造的谣?”
  春妮转向涂铁柱,后者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缩回了船舱。恁大条汉子,硬是将自己塞进低矮的船蓬里头,团成一团。
  王大嘴哪还有不明白的?撸起袖子跑回船舱,揪起涂铁柱,两人一个撵一个藏,捉对打闹起来。
  出来后天远地阔,春妮跟王大嘴几个说说笑笑小半天,心里那股不得不圈在刘家村土屋的憋烦劲不觉消散许多。
  这一趟出门,花在路上的时间比春妮以为的要久。
  驶出芦苇荡子之后,小船一路折向西边,汉子们且唱且闹,奋力划了小半天,到天刚擦黑时,小船在岸边停下。涂铁柱让春妮跟王大嘴两个人单独上岸,领着其他人打道回府,竟是放心将她丢给了旁人。
  也没个甚不放心的,春妮坐在这船上不怎么言语,但对王大嘴这次的目的和他这些年干的事,已经有了初步的猜测。
  两人又坐牛车颠了一个晚上,到第二天晌午时分,才在一座小山脚下停住。
  王大嘴引着春妮往山背又翻了一整天的山,伴着时远时近的狼嚎,总算找到了地方。
  这里是一座跟春妮家乡地势差不多的小山村,甚至比她家还偏僻难走。走到村口,远远看见村中尖针一样的草塔,她忍不住问王大嘴:“咋滴,这回的病人是个财主?”
  这草塔在她家乡也有,王地主在他那土堡似的大房子周围盖了四五个,说是用来瞭望。有一回土匪下山,就是靠在草塔上值守的人报信,大伙提前躲了起来,总算那一次没祸害到人。
  这本来是件好事,可自那之后,王地主再给村民找事就有了理由。说他府里家丁爬高晒日头辛苦,要村民每月出两斗高粱额外补贴他家,再叫村里孩子们到山里采了金银花菊花送给他家熬水……总之是想着法子给自家谋好处。
  王大嘴倒是没跟她卖关子,直言道:“这里是徐公傲的老家村子。”
  春妮便多看了那草塔一眼,问:“那他的乡亲们都着跟你们干啦?”见王大嘴点头,她笑了一声:“可以的啊,你们把徐公傲的老巢都策反了。
  ”
  徐公傲是大商人出身,现任南城伪政府财务司司长。这人跟抗战开始没多久就被刺死的海城伪前市长一样,据说很早就投靠了倭国人,还很得信任,不然也不可能凭一介商人的出身占据财务司长这样的要职。毕竟是傀儡政权推上前台的代表人物,除了徐公傲,其他南城官员要么是跟王季新一样的前政府要员,要么是名士宿儒等一方名人。不过再大的名人,跟倭国人搅和到一起,战争胜利之后,好日子也该到了头。春妮临出海城前,听说海城市政府和南城的伪政府办公室起码空了一半,有门路的早找门路跑不知道哪去了。
  像徐公傲这样做了汉奸,老家乡亲们却全民抗倭,甚至将汉奸大官逐出族谱的宗族乡村,随着抗战临近尾声,必然会越来越多地浮出水面。
  王大嘴接过她的医疗箱:“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徐家村的乡亲们投我们,说不定比你还早。”
  “全村都投了?”
  “全村。待会儿你见了人家乡亲,可别露怪相。人家老少爷们都跟我们扛枪杀过鬼子,没一个孬的,跟那个姓徐的不是一回事。”
  “小瞧人了不是?徐公傲是徐公傲,徐家村是徐家村,一样米养百样人,我还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王大嘴便跟她唠叨起别的:“徐家以前在这是大地主,你看见那片地了没有?就是稻子长最好的那片,那以前都是徐家的地。我们来了之后,把他家地给乡亲们分了。剩下的徐家人全被赶出了徐家村,徐公傲后来出钱派人来打过两回,但他手下能有什么好兵?被乡亲们打退过两回,据说伪军那边嫌他给的钱少,再后来就不愿意来了。”
  春妮随着他的指点转头左右看。徐家村在山窝里,村里有水有田,虽然位于沦陷区的腹心位置,但地处偏远,有粮有堡,关起门来就能过自己的日子,是个发展小根据地的好地方。
  类似的,光春妮知道的,单是海城周边,就有两三块小地方。反抗军们依托地形和人势,就这样星星点点散落在敌人的后方跟侵略者们周旋角力。有时候,侵略者们被磨得失去了耐性,索性随便指两个汉奸出来代管那个地区,自己躲得远远的,两边维持个表面和平。但更多的时候,这些反抗势力被敌人一遍遍清剿屠杀,却如野火春风,总有人在满浸着鲜血的土地上重新站出来继续战斗,直到死亡,再有下一批,再下一批……
  春妮要治的人被安置在徐家堂屋旁边的主卧,但她只懂得一些简单的护理知识,青霉素肌注一剂之后,就没她什么事了。
  或许因为王大嘴提前说过她是自己人的缘故,村民们待她态度还不错,许她在徐家宅子前后转悠,她问话时,挑着些大伙都知道的也回答了她。
  一顿饭的功夫,春妮便收获了徐家以前怎么发的家,徐公傲是怎么靠坑骗乡邻卖苦力赚钱,在发达之后又是如何卸磨杀驴。春妮听得连连感叹,南方许多豪门大族对外人或许严酷,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对族里人多少还要留些颜面。不说大家多少代以前都是同一个祖宗的子孙,有点香火情在,那些人祖坟都在这,真是把事情做得太绝,不怕哪天他们家祖坟被刨?
  跟春妮说话的村民看出她的疑虑,主动解释道:“徐家从他爷爷那辈起就坏了根了。他爷爷的大哥当年怎么染的赌瘾?他姑丈家的油坊是怎么姓的徐?打量旁人都是傻子,啥都不知道?他们大徐家的人坑自家人是祖传手艺,这回家里人不够坑,就惦记上咱族里人了呗。不然咱们祖辈都一样的老农民,凭啥他徐公傲家翘起脚受用,住着五进大宅子,咱们日里夜里在地里刨食,黄土茅屋都住不起?”
  “那你们还容他家在这好好住着?”
  “有啥办法,姓徐的跟好几个县长关系好着哩,俺们小老百姓的,哪敢跟他们官家人斗?”
  “我早就看出这小子不是好鸟。那年他爹上山,我被他家半夜叫起来去挖坟,趁你们没注意,老子解开裤带,滋溜溜的一泡好尿下去……嘿嘿,嘿嘿嘿。”
  几个村民顿时咋舌:“咋说还是你徐老三胆子大,真是会弄啊。”
  “就是说嘛,老子当年就看你不对劲。问你个狗攮的咋回事,你还不说。要是晓得了——”
  “咋地?”
  “要是晓得了,老子也要尿他一家伙好的!”
  春妮:“……”
  春妮十分勉强地转回话题:“现在好了,等鬼子投了降,姓徐的大汉奸准落不着好。到时候乡亲们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把这些年在他身上受的气吃的亏全找补回来。”
  一句话说得几个老乡纷纷竖大拇指:“那就借小姑娘吉言了,真想明儿个就能看到徐公傲的下场。”
  在徐家村又歇了一晚,第二天伤员的烧退之后,春妮便跟王大嘴踏上了返程的路。
  来时船行顺水,这次回时,就比来时多用了大半天的时间走水路。
  她来回都在赶路,还不知道,在海城,有一件大事已经悄悄发生了。
  她从浦头跳下船的同时,看见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桂生?”
  春妮朝桂生的身后望了两眼,除了他,并没有其他人出现。
  她觑着桂生的神色,心里陡然一紧:“是不是……是不是城里出了什么事?”
  第227章 227 投降
  常文远出事了。
  春妮问桂生, 可惜桂生知道的也不多:“前天晚上,几个鬼子来家里,突然把常哥给拷走了。我跑上去问了两句, 那几个鬼子又是吼又是骂, 差点把我也拷走。春妮姐,这下可怎么办?”
  “家里现在什么情况?有没有人在那守着?”问完这两句,春妮突然想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桂生给常文远跑过几回腿,常文远有吸收他进入组织的意思,但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让他知道的太多。
  “常哥那天晚饭过后告诉我的,说你和他之间需要一个联络员, 免得两边突然有一方联系不上出了事,另一方还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桂生突然反应过来:“他不会早知道自己要出事吧?”
  春妮没答他。常文远不是这样的人,为大本营搞物资固然重要,但再重要也不值得用自己的性命冒险,去换取那些死物。前天晚上的事, 应该是在他计划之外,必然哪里出了他不知道的纰漏。
  但不管有什么问题, 先找到常文远,把他营救出来,是当下的首要大事。
  春妮没有太多的时间为常文远担忧, 这些年总是这样,每每平静不了几天, 就会有大大小小的事故发生,让人得不了一时一刻的轻闲。
  涂铁柱给春妮找来一辆驴车,连夜送他们回城。桂生坐在驴车上, 说起她离开这些天倭人所为和国际形势:
  “……每天街口都在枪毙人,刚开始还有人冲洗地面,后来就没人管了。街上行走的人很少,除了那回,不知道谁说,美国人向倭国投了两颗蘑菇弹——”
  “什么蘑菇弹?”春妮坐直了身体。她知道的蘑菇弹只有那一种,也是末世的成因之一——
  桂生也是稀里糊涂的:“我也不晓得,只是听别人都那么说。你知道的,海城现在哪有能看的报纸?电台也早就停播了,我只能上夜校时找其他人打听消息,大伙都说那是蘑菇弹。”
  春妮拧眉不语,听桂生往下说:“对了,我来前路过西马路的倭人跑马场,听见那里边枪声震天,但又没有喊杀声,像是在枪毙人。但这么密的枪声,那须得有几千几万人被枪毙吧?怪得很,不晓得又出了什么事。”
  忽然,他挺直身体:“该不会是倭国人想最后疯狂一回,又在搞屠杀吧?”
  按道理来说,败军之师自顾不暇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再兴风作浪?但事情落到倭国人头上……似乎发生点什么事都不奇怪。
  她忙问:“那几天你看见过倭国人在街上抓人吗?”
  桂生先是摇摇头,却又说:“哪天倭国人不在街上抓人的?不过没见他们抓很多人,跟以前一样,两三个人几条枪闯进人宅子里,或是街上带两个人走。也不像南城传说的那样,在街上见人就杀,也没见他们有特别行动,至少我们住的那一块儿还算安全。如果真是屠杀,少说要抓个几百上千人吧?动作小不了。”
  两人设想了好几种可能,只是事情实在古怪,都无法自圆其说。看来,这件事只能等回城之后有时间再慢慢探寻。
  进城时,春妮注意到,原本设在租界边缘的防御工事东倒西歪,原本站在两边的倭国宪兵比平时少了一大半,有两个乞丐贴着墙根从空隙里钻出去,那几个宪兵也呆呆拄着枪托,并不去理会他们。
  原来的房子自
  然不能再住,春妮两个在她闸口路旧宅旁的巷子里找到间俄国人的家庭旅馆暂时安顿下来。这附近一带原先混居着英欧亚等各国人,像她在闸口路的旧宅以前就是犹太人聚居区,而这边一条弄堂之隔,差不多成了俄国人的天下。
  俄国人来海城来得早,又多为旧时代贵族,与现在的俄国政府不大对付,因而俄倭两国在战场上打得如火如荼,这边俄国人境遇虽比不上战前,却也没跟犹太人和英美几国一样,沦落到被监禁被虐打甚而强迫劳动的地步。
  两人一回城,立即开始分头行动。
  有毛二娃在,现今春妮对倭国几个关人的监狱在哪都清楚得很,只要常文远还活着,还在城内,她挨个翻过去,总能将他找出来。
  到底在海城经营了这么些年,春妮发动各种关系,搜天掘地找了两天,很快有实信传来,说常文远如今被拘禁在倭国人军部大本营,正好是进城时桂生提到的西马路跑马场。
  消息是符宇寰给的,春妮自然不会怀疑一位大律师的消息渠道。想到桂生那时候的话,即便知道常文远现在还活着,她仍是指尖不自觉地颤抖,心中不免想到最可怕的后果,脸色刷地白了。
  “你多带些钱去,若有金条最好。看在钱的份上,那些倭国人应当不会轻易翻脸。”符律师见她神色不好,宽慰了两句:“他们现在被全世界围剿,人心惶惶,绝不敢在这时候生事,你莫要自乱阵脚。”
  可这时候春妮已经没心思再听,她昏昏然站起身,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朝楼上的房间走去。
  他们约见的地方就在春妮住的旅馆楼下,这间家庭旅馆的主人十分会经营,他将上面改成类似群租房格局的小房间出租,下面则变成了一家小酒馆。俄国人好酒,春妮经常在大白天也能看见那些膀大腰圆的家伙聚在吧台前喝酒说话。
  今天却有些不同,好多个俄国人都挤在吧台前,却没什么人说话,吧台最里边,呲溜呲溜的电流声中,一个男声不知在用俄语说什么,只听得出声音很高亢。
  她知道旅馆老板私藏了一个电台,只是倭国人不让私人持有电台,之前的几天,老板总是到夜里十点之后才会拿出来,偷偷摸摸地给客人们放两首歌。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店门大敞,他竟也不怕,就这么将东西堂皇放上了吧台。
  春妮打算绕过堵在台前的红胡子壮男,不想那肉山一样的壮汉猛地一拍吧台,吧台连着台边的人几乎同时叫着“乌啦”跳起来,拥抱在了一起。
  有人在大笑,有人却在大哭,老板跳上吧台,啊啊叫着,像个返祖的大猩猩,所有人的脸全都被声浪推挤得变了形。
  春妮后退两步,正好躲过红胡子壮汉袭来的两条胳膊。那壮汉愣了一下,咧开嘴冲春妮嚷嚷起来:“倭国人投降了!投降了!”
  他的华语带着股伏特加味,浓烈地冲进春妮的耳膜。
  投降了?什么投降了?
  春妮好似没听懂那些人的话,她被人潮包裹着涌向门外,瞥见符律师西装外套不知去了哪,眼镜的一条腿挂在腮上顾不得扶,跟一个酒桶一样的胖子拥抱着,跌跌撞撞倒在一起。
  但没人看他笑话,这个时候,每个人都在狂叫狂舞。那些俄国人将一人高的酒桶抬出来,一圈人一个接一个,等不及拿杯子,就用木勺狂饮,有的人甚至等不及木勺,将头伸进桶中拿手掬起一大捧狂喝一气,又狂笑一气,所有人都疯了。
  春妮也被塞了只木勺,到她手上时,勺中的酒泼得几乎不剩什么,她张口将最后几滴倒进嘴里,咂咂嘴,忽然觉得味道发咸。怔然片刻,她舔了舔唇边,不知什么时候,原来眼泪流到了腮边。
  几乎一整条街的俄国人都跑出来开始跳舞,没有音乐放送,他们拍手跺脚围成一圈,或是几人环在一起乱扭乱跳转圈圈。沿街走过去,灯火一盏盏点燃,亮如白昼。有华人的店铺已经挂起了华国的国旗,爆竹从街头炸到街尾,再从街尾炸到街头,声震入云。欢笑的声浪一叠高似一叠,整个城在这一刻也活了过来!
  街上到处是人,电车也停了,再是心里着急,春妮也只好步行。路上一支洋琴鬼奏着俄国国歌在街中心游|行,符律师拨开鼓手跑到春妮面前,吼得声嘶力竭:“我同你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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