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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方 第13节

  出价时买家们会隐蔽地在袖中用特定手势比价,一轮过后、价高者得,不得反悔、不得追价,算是名副其实的“一锤子买卖”。这奇怪的规矩一来是为了缩短拍卖的进程,二来也是为了简单粗暴地防止有人串通做局抬价。
  毕竟这里并非正规卖场,并不会有人审查买家的身份,所有人只凭名号入场,只要在擎羊集混上两三年,便能取得买卖的资格。
  也正因为如此,那些势在必得的买家会格外多带几人入场,为的就是能多出几次价钱,至于足够有底气的那些,多带些银钱和护卫便也足够了。
  银钱和人手,这两样秦九叶都没有。
  她只有一点积蓄和一颗七窍玲珑、鬼鬼祟祟的心。
  这些年她也来过几次,一入场便找了个视线不受遮挡的好位置,眼珠子一会看向场内一会又转向场外,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她身旁的少年自始至终地沉默着,但她若此时回头去看便能发现,他并非只是低着头,而是在借着地上污水的反光,来观察四周走动的买家和他们衣摆下藏着的兵器。
  好货不怕晚的道理,每一个生意人都懂得。
  是以宝蜃楼里最好的东西往往要留在最后才出场,前面的十数件货品并不能调动起全部人的兴趣,大多数荷包有底气的“猎手”,此时也都藏在黑暗中按兵不动。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那戴着青狐面具、嗓子尖细的唱卖官端着个笨重匣子走上石台。
  这一回,不少人都抬起头来。
  因为行家都认得,那黑乎乎、没有半点装饰的匣子乃是保存一些特殊货品时才会用上的“黑棺”。这种匣子不透风、不透水、不透光,不论外界如何,内里温度湿度都能保持不变,唯有顶上留了一处琉璃镶嵌的小窗,可以透过那小窗观察匣子里的东西。
  果然,下一刻便听那唱卖官报起名来,声音比方才听着都洪亮了不少。
  “北地萤火芝,七枚整,重约一两九钱。”
  人群中一阵骚动,不少人都跃跃欲试起来。
  秦九叶看着那黑匣子不禁一阵眼馋,可眼巴巴看了一阵也只是叹息道。
  “萤火芝啊,那可是好东西。”
  她身后的少年心思仍在别处,自始至终都没望向过台子一眼。但他并不想女子察觉自己放在别处的心思,遂随口接话应付过去。
  “好在哪里?”
  “好在能赚钱。”秦九叶横他一眼,怪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萤火芝早年洹河下游一带还能采到不少,如今洹河年年泛滥,这些年便很少见了,只有极北的地方才能寻到些。七枚的话可以制出好几颗枳丹了。枳丹你知道吧?那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方子,在各江湖门派中一直很抢手,我一颗多卖上几两银子也是能出手的。”
  少年没说话,秦九叶只当对方年纪小、阅历浅,还没真的见识过这疗伤圣品,又不好意思当面表现出来,心中莫名竟有些怜惜对方。若是她想法子弄到几枚萤火芝,到时候……
  手中油灯一热,秦九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那省吃俭用、拼死拼活挣来的银子可是有数的,买下了萤火芝就别想着野馥子了。
  挣钱的渴望在心底叫嚣,秦九叶强将它压了下去,尽量假装不在意的样子。
  “虽说如此,但也不是十分难得。这都不是今晚的重点,看个热闹就好。”
  确实,这也不是他今晚的重点。
  李樵想了想,略微放松了一点身体。人群中已有不少买家摩拳擦掌吹熄了手中油灯,一潭静水如今正要开始掀起波澜,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暗中观察一番,为一会的行动做些准备。
  不一会,那石台上已站了十数名买家,在那唱卖官的指引下,一一凑近那黑色匣子查看起来。
  与方才不同的是,石台上的烛火被灭了一圈。昏暗中,所有买家用的都是随身特质的照明物件,譬如夜明珠,又或者是装了流萤的琉璃袋子,只借着这些微弱的冷光、踮起脚尖凑近去看,还要顾着自己的衣衫远离那墨池,有几名身形臃肿、年纪稍长的买家只瞧了一会便满头大汗,坚持不住退了下来。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如若仔细观察场下旁观者的神情便能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真的懂得萤火芝的珍贵之处的,又有多少只是听闻、并没有真正研究过。
  李樵显然是后者。但他本就对那东西不感兴趣,只因为石台上光线暗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将警惕的目光投向那片暗影。
  秦九叶就站在他身旁半步远的位置。她看出他的视线落在何处,并不知他心中真正所想,只将他拉近些、压低嗓子道。
  “你别觉得奇怪,有些货本来就是要在晚上才能拿出来的。城里宵禁、外面是不可能有了,只能在这楼里见识见识了。”
  他看一眼那张近在咫尺的侧脸,不动声色地退开一点。
  “为何要在这么黑的地方看货?”
  秦九叶没有察觉他的动作,很是有些得意地回答道。
  “这萤火芝长在绝对黑暗、滴着浊水的岩洞里,摘下后不仅要保持湿润,还不能见日光,否则便会迅速发白变硬,药性也大大减弱。可这东西的药性却至阳至烈,只需一点便能驱尽寒邪,从前常走夜路的人都喜欢随身带一点,觉得可以无形中为他们指明方向、不再迷路。”
  少年本已移开的视线又转回到女子脸上,眼神和语气都有些怪异。
  “这世间还有如此奇怪矛盾的东西。”
  女子的脸在黑暗挤压下显得更加瘦小了,但那双眼睛却在暗处显得更亮了,像两颗孤独的星子、执拗地闪着光。
  “你也觉得奇怪对吧?但这世间生灵、天地万物,有时就是这么怪异奇妙。最光亮的东西往往生长在最黑暗的地方,最贫瘠恶劣的土地上往往能够长出治病救人的良药,而伤人于无形的至毒之物往往看起来并无害处。只是很多人看不透这个道理,既没有意识到抱虎枕蛟、养痈成患的处境,也想不到寻了很久的救命稻草有时候其实就在眼皮子底下……”
  女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实则只是有感而发,可听在少年耳朵里却另有一番说不出的奇怪意味。
  他安静地观察了一会,终于确定对方当真不是在弹拨一些“弦外之音”,这才将视线移开来。
  萤火芝登场后,宝蜃楼今日这台戏开始进入高潮。
  石岛上的东西也越来越稀奇抢手,石台下的买家们便似见了蜜的蜂群。众人的情绪明显被调动起来了,出手一次比一次积极,每每上台出价,那石台似乎都要给挤塌了去。也难为那主持唱卖官生了一双好眼睛,愣是能从这一团乱中迅速辨出价高者,只怕一个失手便会被多方围攻、死于乱刀之下。
  终于,那楼中做事的小厮又郑重端出一个盘子、交到那唱卖官手中。那是一只不过两只手掌大小的漆盘,盘子上平平盖着一块黑布,布下没什么起伏,足见这拍品多么细小。
  唱卖官步子小心地走向石岛,似乎生怕走得快些、掀起风来,便要把手中的东西吹飞了去。
  东西就位,他退回石台旁,下意识地在衣摆上蹭了蹭手。
  秦九叶见了,立刻欠起身子来。
  她熟悉那个小动作,那是经手毒物的人出于心里上的恐惧与厌恶,下意识的一种反应。
  果然下一刻,那唱卖官的声音如是响起。
  “野馥子,十枚整,重约七钱!”
  “来了来了!”秦九叶难掩激动又自知不能表现出来,憋了许久也只是喃喃自语道,“看来老唐的消息还能有个五分准,就是不知道这十枚是何来历,若是保存不当受了潮,只怕药性多少会受影响……”
  李樵瞥了女子一眼,有些看不明白她的激动,半晌忍不住开口道。
  “现在担心这些是不是有些太早了?这里人这么多,我们有多少银子?有把握压过其他买家吗?”
  秦九叶沉浸在自己的小算盘里不可自拔,没留意对方突然有些逾矩的语气,更没在意那言语中泼冷水的意味。
  “别急,我们又不一定非要在这里公开买下。”
  少年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
  若按她先前所说,野馥子虽然珍贵,但名气并不响亮。而且因为本就是毒物、会用的人也不多,算不得今日最抢手的货品。
  果然那唱卖官示意开始后,偌大的宝蜃楼中只有七八道青烟升起,远不如方才叫价那萤火芝时热闹。
  秦九叶依旧按兵不动,同时眯起眼细细观察起走上石台的八个人来。
  一轮叫价过后,一名身披白裘、幂篱遮面的中年男子拍得宝物,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秦九叶的目光就黏在那人身上,待对方走入人群、立刻便开始行动起来。
  “该出手了,跟紧我。”
  她搓了搓掌心的汗,将前后说辞在心中滚了一遍,急匆匆向着那白色的人影走去。
  第12章 野馥子
  如今不似初春之时、天气早已转热,这宝蜃楼中又拥挤不堪,这般境况下还愿意披着一件价值不菲的白狐裘衣,说明衣裳的主人多半并不是真的怕冷,而是有意借着这裘衣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而那顶不合通身穿搭的幂篱则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只差高声告诉旁人:我是颇有些身份地位的,实在不想引人注目。
  种种手法细细品来便有些许愚蠢在其中,而那裘衣的主人也确实同“聪明”二字不大沾边。
  煮熟的鸭子会不会飞不好说,但这冤头鹅跑得是真快。
  好不容易一路疾行跟到了近处,秦九叶却猛地停住,随即在对方即将经过的地方背对来人站好,一把抓住身后的少年,将他拉近自己、凑近对方低语起来。
  “别动,别乱看。”
  李樵没动,声音也放得很轻。
  “做什么?”
  秦九叶掐准时机,转头飞快看一眼那徐徐走来的白裘男子,又是一阵低语。
  “摆个样子给他看。”
  少年了然。
  其实只要他愿意,领悟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实在不成问题。
  秦九叶来不及细想,只觉得先前一直有些木讷的“帮工小李”突然便无师自通起来,两人一来一去几回合、甚是默契,那白裘男子身后的护卫远远望见便已察觉到什么,对着自家主人咬起耳朵来。
  此种情形若换了旁人,最多只会默念小心为上、避开便是了。
  但今日碰上的这位,偏偏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主,怎能放任两个看起来穷嗖嗖的贼子不怀好意地惦记自己呢?
  “你们两个,站在那里对着我嘀咕什么呢?莫要打什么坏主意,仔细一会吃不了兜着走。”
  秦九叶故作惊讶地转过头来,眼中有三分无辜七分困惑。
  “这位兄台何出此言?”
  那“白裘衣”掀开半边幂篱,露出一张已经不年轻、且故作嚣张的脸来。
  “你都让人抓了现行,就不要装傻充愣了。在我这里认个怂,日后见了都给我滚远些。”
  秦九叶盯着那张脸又确认了一遍,迅速换上了诚惶诚恐的表情。
  “都是误会啊,我与我这朋友只是方才见兄台路过时觉得有些眼熟,这才多议论了几句。”她的语气毕恭毕敬,末了学着江湖人之间行礼的样子抱了抱拳,“在下姓杨,名远志,祖上是做水路生意的。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远志是味药材,但另有别称为小草。化名中藏了真身,只能算是半真半假,日后秦三友若追究起来,倒也不算欺骗。
  秦九叶暗自为自己找补着,而眼前那“白裘衣”却在心底冷笑。
  在这宝蜃楼里自曝身家,只怕不是个蠢货。
  捻了捻胡子,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那穷酸的打扮,“白裘衣”不客气地哼了一声。
  “我怎么称呼,关你什么事?”
  “在下没有冒犯之意,只是觉得兄台瞧着面善,先前似是有过一面之缘。”秦九叶拿出厚脸皮的十成功力来,权当看不见对方眼中的嫌弃,“听闻九皋白家乃是龙枢茶王,尤其是二当家白浔更是志趣高远,今日见兄台眼界颇为开阔,周身气度也是不凡,便将兄台错认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不要怪罪。”
  她这话一出口,那白姓男子瞬间神色便不一样了。
  “你认得我?”
  鱼儿咬钩,秦九叶眉开眼笑。
  “难道当真是白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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