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秘方> 秘方 第37节

秘方 第37节

  见过康仁寿的人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为何偏偏来问她这个问题?她当真同这人不熟啊。
  秦九叶内心又是一阵翻腾,面上还得保持着恭顺的模样,如实答道。
  “康先生妙手仁心、按理说不易与人结仇。但我与他实不相熟,苏府中乃是初见,旁的实在不了解。”
  樊大人的声音停顿了片刻,随即又问了一遍。
  “你说苏府中是初见康仁寿且与他无冤无仇,这些可都是真话?”
  “自然是真……”
  她话还未说完,那樊统却突然变了脸,声音也拔高了。
  “大胆刁民,事到临头、竟还敢出口狡辩!你一个开药堂生意的怎会不知道回春堂掌事是谁?你们一同前去苏家问诊本就是竞争对手的关系,怎能说是没有利益纠葛?你怕是还不知道,我已经将那苏府中送菜的仆役扣押在此。你若再不说实话,便休怪我无情了!”
  这一连串的诘问将秦九叶斥得是晕头转向,逐字逐句在心中过了一遍才勉强寻到重点。
  送菜的?一个送菜的仆役,同她被叫到这里挨骂有什么关系呢?
  可她随即便突然便想起了什么,整个人瞬间呆在原地。
  苏府中送菜的仆役……不就是秦三友吗?难道这樊统抓了阿翁?这又是何时的事?罪名是什么?可有亏待他、审问他、对他用了刑?是问不出什么才将她也带了过来吗?
  秦九叶瞬间心乱如麻,方才准备应付场面时编排过的子丑寅卯全忘了个干净,只剩无尽的恐慌在心底蔓延。
  “怎么?知道自己露出马脚、说不出话了?”樊统的声音中有种不易察觉的悠然,显然对这种大局在握的感觉分外着迷,“秦三友是你什么人?你若不说,我也自有法子查明你的户籍所在,到时候……”
  秦九叶嗓子发紧、低下头应道。
  “正是家翁。”
  樊统冷笑。
  “我当你为了明哲保身,连这爷孙之情都要撇清呢。说说看吧,你同康先生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想清楚了再说,我想听实话。”
  秦九叶突然觉得,这樊大人或许想听的并不是实话。
  因为她方才说的就是实话,可对方显然并不在意。
  感悟到这一点后,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今日的处境。
  其一,她如今所在的这处天井只怕并不是这府衙正式审案的公堂,而是这樊大人平日里处理一些“私事”的后花园。
  其二,樊统抓了秦三友,却没有正式的审案公文,也没有将人带上来与她当堂对峙,这也并不合审讯的规矩。她猜测,对方或许是怕她与阿翁相见后说辞一致、相互支持,反而可让这“欲加之罪”不攻自破。
  是的,这樊大人一大早将她从村子里带出来的目的,只怕根本不是要从她这里问出来什么,而是要定她的罪。
  可康仁寿只是下落不明,一切原委还未查清,为何要急着找人定罪?她不明白这其中曲折,只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和压力。
  “大人英明,小的不敢隐瞒。家翁虽只是绥清山佃户出身,但一生勤苦、本本分分,过往这些年一直靠跑船为生,从未出过差错、更没有干过谋财害命之事,黛绡河上的船家们都晓得的。如今他是岁数到了、跑不了太远的路,这才常常出入九皋和附近的村子帮人送菜。这次他入苏府帮手,只是因为先前的人不做这份工了,所以……”
  “所以,你是说你祖父顶替旁人位置入苏府送菜,和你接了请帖入苏府问诊,实乃巧合?”
  樊统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秦九叶无法、只能点着头。
  “正是。”
  金柱翠瓦下的樊大人笑得好似阎王殿里批簿子的恶鬼。
  “哪里来的这么巧的事?我看定是你对那百两黄金的诊金念念不忘,嫉恨康先生医术卓然、药到病除、拿了诊金,这才起了歹念,同你那祖父里应外合,想要将人绑了劫走诊金后便杀人灭口,我说的可对?!”
  哪里对?简直一句都不对!
  秦九叶瞠目结舌,一时间甚至不知该从何处反驳,但想到这劫道杀人之罪若是落在头上,怕是此生都要在徭役苦刑中度过,当下冷汗透被、连忙狠狠掐一把大腿,告诉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大人何出此言?康先生如今不只是下落不明?我又怎会杀人灭口?!”
  那樊统兴致正高,嘴皮子越发利落起来。
  “康仁寿是回春堂的掌事,出门都是有仆从的,岂会不向他人报备、独自没了踪迹?如今已过去一整夜,多半是遭了歹人之手。本官若不行动迅速些,难道还要等你杀完人收拾干净再来问话吗?!”
  秦九叶深吸一口气,飞快梳理着言语。
  “回大人的话。其一,在下昨日离府时日头还未落山,此时康先生应当仍在府中,我是如何去而复返、回到府中行杀人之事的?其二,康先生身高七尺有余,人高马大,在下身量不高,阿翁更是年老体弱,就算合我二人之力,如何能将康先生的尸身拖到府外丢弃还无人察觉?其三,樊大人说我贪图诊金,可有在我身上或住处搜出那百两黄金?”
  她一口气说完,心口仍突突地跳个不停。
  要论是否占理,她心中一点也不犯怵。可她怕的是眼下这樊统实则并不想明辨真理,而只是急于找个替罪羊将这闹得人心惶惶的案子赶紧揭过去。
  她在这城中无依无靠,偏生先前还有点做偏门生意的“案底”,简直是这替罪羊的不二人选。
  她这厢等着那樊统如何回应,对方却绕开来她的问题抛出另一块巨石。
  “休要扯东扯西。谁说你是在苏府行凶的了?传那苏府管事郭仁贵上来。”
  一阵脚步声响起,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从另一侧走上前来。
  秦九叶定睛一瞧,好家伙,可不就是那日从金宝身上搜出花墟集的那位吗?
  樊统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啰啰嗦嗦地行礼问安了,单刀直入地问道。
  “你来当着她的面,将先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那郭仁贵显然是在内院当差久了的,汇报起来流畅无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提前半个月便默好的词呢。
  “前日问诊过后,康先生留了方子便在府上歇下,当晚我家小姐依其方子服了药后精神大好,只因康先生药堂有事、不便久留,便依照约定将诊金尽数奉上,又约好了下次问诊的时间,次日酉正初刻前后便送人离开了。”
  酉正初刻,那就是她离开苏府后不久。
  这康仁寿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要和她前后脚离开,当真是有种说不出的可恶。
  那樊统似乎知道她在烦恼什么,又慢悠悠地问道。
  “酉正初刻前后,那离宵禁也就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了。不知康先生是如何离开的?可是叫了下人备好马车来接?”
  那郭管事仿佛就在等这一问,立刻恭顺地继续汇报道。
  “康先生也是没想到小姐的病情起色如此之快,因是临时要走,便没有提前叫药堂伙计驾车来接,说走河上、搭船便好,就叫了府上正得闲的老秦送一段路,还付了对方三十文钱。这些府上小厮和码头路过的船工都可作证。”
  康仁寿上了秦三友的船?这一切未免有些离奇。可眼下秦三友不在这里,她也无法当面质问清楚,只能努力集中精神分辨得到的消息,试图找到反击的机会。
  “就算如此,为何咬定就是在我阿翁的船上出了事?回春堂应当也并不在河道边上,康先生也有可能是下船后、在回药堂的路上出的事。”
  这回换了樊统身旁那一直沉默的小胡子开口、正是那掾史曹进。
  “回禀大人,今早我便派人寻到那秦三友、将他的船扣了。搜寻一番后,便在船底发现了血迹。依下官来看,这女子虽然柔弱却是做惯苦工的,那送菜的老翁更是身体硬朗,想来若是将人藏在船上又抛尸河中,倒也不需要多大的力气。”
  好一个做惯苦工、好一个身体硬朗。
  似她和老秦这般辛劳之人,唯一的一点欣慰之处便是这副饿不死、熬不坏的身体了,可如今竟然有人借此反证她有能力杀人,当真可悲可笑至极。
  秦九叶突然笑了,声音中少了些惶恐多了些愤怒。
  “康先生是临时起意要离府的,我与阿翁如何提前计划此事?难不成若是康先生不走,我们便要闯进苏府将人绑走?”
  此话一出,整个府衙后院当下便是一阵沉默。
  可沉默过后,是比方才更加激烈的一轮反扑,那曹进对她话语中的愤怒置若罔闻,声音更加严厉。
  “何须提前计划?就是见财起意、恶念顿生犯下的案子!”
  大难临头,此时不搏何时搏?此刻秦九叶早已将方到此处时的胆怯丢到了一旁,整个人几乎从地上站了起来。
  “敢问大人能否确认那船中血迹就是人血?我阿翁前些日子曾为苏府送过几只活鸡,许是东家又要他帮忙运了什么……”
  惊堂木“啪”地一声响,樊统随之拍案而起。
  “一派胡言!死到临头还在狡辩,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
  他“上刑”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一道声音接踵而至。
  “我倒是觉得,这位秦掌柜说得有些在理。”
  樊统愕然抬头,只见邱陵不知何时已快步进入这庭中。
  他似乎来得很是匆忙,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甲衣。绿水映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形,好似一把笔直的墨尺,将那屋瓦间的金碧之色分做两截。
  樊统先前一直斜倚着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了,挣扎了片刻,他还是勉强起身跨出那树荫半步行礼道。
  “见过督护。什么风将您吹来了,这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案,怎敢劳您大驾呢……”
  “原来樊大人口中的上不了台面,是这个意思。”年轻督护那双眼望了过来,眼神中是一股无法令人忽视的压迫感,“也不知我若在场,今日这事是否能上得了台面。”
  好端端地,究竟为何每次他都要当众给他难堪呢?
  樊大人心中说不出的怨念,但一张老脸仍挂着笑,慢吞吞地摩挲着手里的惊堂木。
  “督护说笑了,她只是个嫌犯,一个平日里便作奸犯科的贼子,此刻说得话怎能尽信呢?她说她昨日早康仁寿一步离开苏府,有谁可以作证?又许是在哪处藏着等待时机……”
  “这我倒是可以作证。”
  邱陵的声音一字一板地传来,秦九叶却不敢抬头。
  她又想起了苏府中的那一幕,实在分不清眼前的人是否真的是来帮她的。
  仿佛为了印证她此刻所想一般,下一刻对方便继续说道。
  “樊大人坐这郡守的位子也有十余年了,当知道要想定人的罪,需得有证据。不如换我来问。”沾了雨水的靴子停在秦九叶面前,靴子的主人声音毫无起伏道,“听闻秦掌柜昨日出城后便回到了丁翁村住处,一直到天明府衙派人来找才离开,期间除了我在亥时前后拜访过,可有其他人能够证明你确实没有离开果然居?”
  秦九叶有苦说不出,只喃喃道。
  “有倒是有,不过……”
  不过他人不在这里,也不能来这里。
  然而就在她犹豫着不能开口之时,她身后大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响动,一名衙役急匆匆来报。
  “启禀大人,门外有个人硬是要闯进来,我本想将他拦下,可与他同行的还有苏家的……”
  他话还未说完,另一道声音由远而近、自雨雾中倏然而至。
  “官爷莫急,我只是来寻人的。”
  秦九叶茫然回头,只见身后正对府衙大门的石阶下,立着个撑伞的瘦高身影。
  下一刻,那伞檐微微抬起,露出一双浅褐色的眼睛。
  “阿姊,天落雨了。你没带伞,我来接你。”
  第31章 细雨沐禾
  九皋城一年中恨不能有两三百天都在下雨,这其中要数入夏时的雨水最难熬。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