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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方 第194节

  “那看什么?”
  “看家世、看人品、看学识,看是否门当户对、八字相合,看父母亲眷,看祖上福荫。”唐慎言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总之,双方必得知根知底、坦诚相待,这才有可能迈进一道门槛、睡在一张床上,乃至携手共度一生。”
  可这些他都没有。他只有秘密。肮脏的秘密。
  少年再次安静下来。
  热风吹过,树荫夹杂着光斑在他脸上跳跃着,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许久,他才再次开口道。
  “可是人都有秘密。我不信那些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人,便都能如你所说那般坦坦荡荡。”
  唐慎言点点头,并不打算反驳。
  “正因为如此,能接受彼此秘密的人,才算得是真正的一家人。又或者,他们能为彼此提供对方所需,倒也是另一种维系关系的方法。只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少年已急急出声打断道。
  “不过什么?”
  “不过这供需关系中的东西,必须是一些旁人给不了、只有你能给的东西。”唐慎言压低了嗓子,意味深长地说道,“而这东西又恰恰是她最想要、最欢喜之物。”
  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他却可以做到的事呢?
  “我明白了。”
  少年许久没有出声,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中多了一股使命必达的气势。
  唐慎言一愣,只觉得对方这反应也太快了些、心里头不自觉地有些打鼓,不禁开口问道。
  “你明白什么了?”
  少年瞥他一眼,缓缓站起身来。
  “她此番入江湖之中,不就是想要探寻那秘方之事?邱陵不能做的事我来做,他能做却不愿去做的事我也能做。我会将那些挡在路上的碍事之人一一除尽,再将那秘方的知情者捆了送给她。如此一来,她定会心生欢喜。”
  唐慎言心里头的鼓声骤停,整个人几乎呆在原地,半晌才从袖子里拿出那半锭金子递了过去,口中喃喃道。
  “这金子你还是拿回去吧,莫要同人说来过我听风堂,更不要说是我老唐给的建议。”
  少年当然不会接过,他掸了掸袖口、已准备离开。
  “唐掌柜自个留着吧,就当我今日没有来过。”
  他话音未落,却见唐慎言摩挲着那形状奇怪的金锭子,似是不经意般开口道。
  “这金莲子做工实在精巧,就算被掰做两半、以掌力揉搓过,看起来也依旧惹人喜爱。”
  少年猛地回过头,眼里的光转瞬间便冷了下来。
  “唐掌柜可是上了年岁、眼神不好了?这就是普普通通的半块金锭子而已。”
  那窝在藤椅中的江湖说书人似乎并未察觉少年眼中的杀意,仍在太阳下惬意地半阖着眼、嘴里继续念叨着。
  “是金子,便哪有普普通通一说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生死之事?李小哥莫要低估了人心、高估了自己,末了自己引来杀身之祸不说,还要搭上身边的人。”
  唐慎言说话间并未望向那少年,却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在他身上徘徊留下的寒意。
  片刻过后,李樵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这话的意思并非是他听不懂,而是在提醒对方适时装傻。
  毕竟有些事一旦被戳破,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然而不知怎地,那迂腐中向来留有几分精明的茶堂掌柜,今日像是突然有些魔怔了一般,竟不肯就此揭过这一篇,又摇头晃脑地说了下去。
  “李小哥年纪虽轻,却也涉足江湖多年,应当听闻过那夷南霸匪齐人英的事迹吧?此人曾是沣河水运上黑白通吃、劫富济贫的大盗,混江湖的十几年间得罪了不少人,在劫了玉府押送贡品的大船后终于决定金盆洗手、退隐山野,在南海荒蛮之地隐姓埋名多年,最终却是因为思乡情切,在粥铺喝了一碗青鱼粥而暴露了自己,最终引来杀身之祸。我言尽于此,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便不多收你茶水钱了。”
  一个不将自己项上人头当回事的人,竟还有心计较几文茶水钱。
  李樵冷冷盯着那一身补丁的老掌柜,耳边几乎能听到到杀意在血管中涌动发出的声响。
  他向来是个谨慎的人,若是从前有人当面这样试探他的真实身份,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挥刀砍伐、斩草除根。
  可就在昨日,他还放走了那河边玩木鸢的小童。
  他其实不该如此的。他想,他只是嫌麻烦。
  不是处理尸体的麻烦,而是要面对她的麻烦。
  她的眼神、她的表情、甚至是身上的气味,都如有形状般压在他的左手上,让他的刀出不了鞘。
  但有什么用呢?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已经足够让她厌弃自己千百回了。
  深吸一口气,他没什么情绪地开口问道。
  “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就同李小哥今日来寻我的缘由是一样的啊。”唐慎言终于睁开那双已经有些昏花的眼睛,只是细瞧那眼神中的光依旧明亮,“听闻璃心湖旁最有人气的码头便是那黄泥湾码头,你若凑巧遇见哪个熟人,便代我问个好,就说她那先前在我院里腌下的鸭蛋还剩下些,我已替她尽数解决了。”
  许久,那股难以抑制的杀意终于勉强在少年眼中褪去。
  握紧的左手缓缓松开,他抬起右手伸进衣襟中,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了那张破旧的茶案上。
  “眼下这季节荷花开得正好。唐掌柜不要总是窝在一处,应当出去走走的。”
  李樵说完这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这一回,他走得很快。待到唐慎言再抬头望去的时候,后巷中已不见他的身影。
  唐慎言轻叹一声,视线瞥过茶案上的东西时却顿住了。
  那是一朵黄麻纸叠成的纸荷花,薄透的纸面上隐隐透出三个字。
  他盯着那纸荷花看了一会,随后飞快将那东西丢到一旁焙茶的炭盆中去了。黄麻纸被炭火烧灼,很快便黑了一半,眼瞧着便要化作一团灰,可下一刻,那炭盆上的茶壶却噗噗响起来,煮沸的茶水从壶盖中溢出来,瞬间便将炭火打湿了。
  他一愣,下意识去提那茶壶却忘记了垫布,冷不防被烫了一下,诶呦一声便将那茶壶连盆一起打翻在地。
  青烟四起、茶水飞溅,唐慎言一边暗骂,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起那茶案上摊着的几卷闲书来。
  被茶水溅湿了半边的书册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冒着热气的茶水漫上地面,唐慎言盯着书封上那片仍在蔓延的水渍,手上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人却突然笑了。
  那笑并不轻松,却有几分感慨。
  他放弃了查看那些书册,只抬手将它们扔回到茶案上,整个人躺回藤椅,再次抬头望向头顶上那空落落的枝头。
  落什么鸟不好,偏要落只杜鹃鸟。
  落只杜鹃鸟也就罢了,偏还要当着他的面啼上两声。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啊。”
  唐慎言一声叹息,面上再次恢复了往日坐堂时的气定神闲,重新烧起炭盆,抬手再次将茶壶续满。
  不知过了多久,那听风堂后巷中又断断续续响起哼唱小曲的声音,路过的街坊邻里听见了,心中都要纳罕片刻。
  这听风堂没有生意可做,坐堂掌柜倒不着急,竟还有心思哼小曲了,真是不知愁啊。
  第151章 通关窍
  巳时刚过,接连晴了几日的天又阴了下来,空气中有种涌动的潮湿感,闷热水汽在各个角落里凝结,酝酿出一个漫长的雨季。
  九皋的天说变就变,街头巷尾跑生意的小贩们早已见怪不怪,扯草席的扯草席、裹油毡的裹油毡,裤腿子高高挽起,准备迎接泥泞的一天。
  赏剑大会的第三日如期而至,胆大的已早早在城外湖畔伺机而动,胆小的便窝在城里清点起这些天生意所得,末了议论几句天气,说那璃心湖上定会起风,话里话外颇有些酸意,都巴不得那些风口浪尖上淘金的“贼船”多翻几条才好。
  城东闹市深处的干鱼巷子,生意红火的面摊烟气袅袅。食客来来往往、吵吵闹闹,没有人留意到那面摊角落里坐着的那群灰头土脸的汉子,只当是哪家赶了几天路刚进城的商队苦力,此刻正寻个地方吃饭歇脚。
  陆子参端着面碗穿梭其间,嘴上招呼着伙计再添一把柴。他其实也刚回到这面摊不久,尽管一身疲惫,竟还能在起锅间抽空换了一条雪白的布巾扎在腰上,瞬间便投入到自己扮演的角色中去了。
  几大碗素面端上桌,众人当即埋头吃起来,显然早已习惯了这日夜颠倒、屡受挫折的查案生活,唯独那年纪尚轻的段小洲苦恼不已,迟迟没动筷子,顶着两个黑眼圈生着闷气。
  “那慈衣针就算有再大的能耐,总不会修得是通天遁地的法术、能直接让一船货在那湖面上凭空消失吧?”
  趁他别扭的这工夫,郑沛余面前的碗已见了底,闻言不由得也有些心生怀疑。
  “难道是我们彻底找错了方向?或许对方只是虚晃一枪,昨夜的璃心湖根本无事发生。”
  桌前一阵沉默,半晌,那面色疲惫的年轻督护才缓缓开口。
  “敌在暗、我在明,若我们未曾抓住他们的尾巴,对方本可以按兵不动,不必急于在昨夜动手,又冒着暴露的风险将那慈衣针从我们眼皮子底下劫走。”
  他的话很简单,却有四两拨千斤之力,顷刻间便缓解了众人奔波一整晚却无功而返的气闷。
  他们确实已经抓到了那只搅弄风云的手,只是还未掐准对方的命脉、寻到症结真正所在。
  想到此处,陆子参不由得先带头打气道。
  “督护说得没错,城南和湖上这两条线许是殊途同归、都通向事情真相呢?我们要做的便是沉下心来,再梳理一遍我们手头的线索。”
  郑沛余也跟着点点头。
  “督护已派人封锁了附近水道,现下我们有把握的是那东西应当尚未运出九皋,而且很有可能就在璃心湖附近。可码头各处都寻遍了,除非挨个登船去搜,否则难有结果。”
  昨夜的热闹已经平息,众人都心知肚明,此时行动本就难以隐蔽,就算彻底不管那阴魂不散的樊大人、大肆登船去搜,那璃心湖也不是村口的水泡子,若漫无目标又哪里搜得过来?怕是还没下准钩子便已将那狡猾的鱼儿吓跑了。
  段小洲冥思苦想一番,似乎想起什么,急急开口道。
  “你们可还记得先前在那秀亭码头的事?莫非对方故技重施,在水浅处将东西抛掉,或者干脆将船凿沉了,然后以浮漂做标记,待风平浪静后再返回将东西捞上来?”
  郑沛余闻言却摇摇头。
  “需得用船运输的东西不会太小,且不说什么东西泡了那湖水还能无恙,便是处理得当,真要是打捞起来也不是个省心的事啊?岂非因小失大、自找麻烦?”
  “其实小洲方才所说,倒是令我有些启发。”杜少衡挪了挪屁股下的那条破板凳,沉吟一番后开口道,“除非确实已经沉湖,否则船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但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艘船,它足够宽、足够大,能整个容纳下另一艘船,就好似大鱼吞小鱼一般,行得是那障眼之法,你们觉得是否有可能呢?”
  他话一出口,一直沉默的高全便开口接道。
  “昨夜我们确实一直在追查那些入夜后离岸的大小船只,可却没顾上那些一天前便在湖面游荡的船。”
  杜少衡闻言不由得追问道。
  “你是说的可是那些江湖门派的船?如此说来岂不是……”
  耳边莫名闪过在面摊时那女子所说的话,陆子参整理胡须的手一顿,猛地站起身来。
  “秦姑娘!”
  众人一惊、还没来得及追问,那坐在一旁的督护已经先一步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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