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烛火跳动了一下,把他映在墙上的影子拉长得鬼魅阴森。
  众人看着都觉得心头一跳。
  “沈卿倒是会心疼人。”霍祁出言讥讽,“就是不知你昨日跟朕动手的时候,有没有心疼过朕。”
  他受伤的那半边脸正好对着沈应,红肿的伤口映在烛火下,看上去更严重了几分。
  沈应心虚地别过头去,低声嘟囔着:“心疼自然是有的,只是当时……”
  总是生气更多罢了。
  他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几乎是吞在嘴里,却还是被霍祁听清了。
  “生气?沈卿可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有什么资格同朕生气?”
  霍祁回眸,凌厉的眼神几乎刺穿沈应的身体。
  他透过沈应看向墙角,那里跪了一个人。
  是贞佑八年的沈应。霍祁厌他逼自己下旨杀了国舅,随意找了个错处将他关进了诏狱。
  那时,霍祁也是将沈应关在这间牢房,问了同样一句话。
  他问:‘沈应,你可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沈首辅良久不答。
  年轻的沈应却皱起了眉头,面色凝重地起身走到霍祁面前,手掌直直向霍祁额头探去,嘴里还不住念叨着。
  “惨了惨了,皇帝不会真的被我打傻了吧?”
  霍祁:“……”
  霍祁抬手抓住沈应的手腕。
  这手腕纤细得他只用一拳便可握完,却是那么健康,比他的沈首辅那只剩下骨头的腕子要健康许多。
  霍祁被这只手腕传出的温度狠狠灼伤了。
  他松开手猛地后退了几步,再抬眸望去时,墙角的人影已经不见。
  可他却明明听见,他的首辅在说。
  ‘臣明白。’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沈应明白。
  第4章 一花双色
  然后就……不可救药地……冲动劫狱了。
  两人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面对沈应投来的审判的目光,霍祁尴尬地挠了挠头。
  他现在也不好解释,其实他想从诏狱带走的不是眼前这个沈应。
  ——他要是这样解释,沈应估计真觉得他傻了。
  霍祁想了想,俯身凑到沈应近前,压低声音向他提议道。
  “要不我让人停车,你再回诏狱去?”
  “……”
  见沈应面色骤冷,霍祁笑出声来,边笑着边坐回原位摆手道。
  “玩笑而已。”
  沈应冷漠抱胸:“陛下刚刚让人把禁卫军统领给打晕,把我给劫了出来。原本我的罪名只是可能会被诛九族,现因陛下的举动,我是铁定要被诛九族了——陛下觉得我会傻到现在回去自投罗网吗?”
  说的好像他是已经打定主意能跑一个是一个了。
  霍祁不由好笑:“你还真是半点也不在意沈家人。”
  “沈家?”沈应脸上挂起一抹轻笑,“沈家从前就说我是他们家的灾星,这下我真成灾星了,不是称了他们的心意?”
  这话霍祁听得有趣,他知道沈应和沈家关系一直不好,原因却不明。
  只知道沈应父母不睦,后来两人和离,沈应随母亲嫁到了金陵周家,便和沈家再没有往来。
  霍祁对沈家最深的印象就是,前世沈父过世时,沈应回家奔过丧。后来沈应去世,沈家又跑来抢着治丧。
  每回出现都跟丧事有关,晦气得很。
  霍祁也不喜沈家,对沈应的话直接点头赞同道:“沈家确实该为你受些罪才是。”
  他知沈应做了首辅后,沈家没少在金陵借着他的名头捞好处。虽沈应多番制止,却也无用,连累霍祁也为首辅家事操心了许多。
  既以后要享福,现在也该受些罪才是。
  霍祁淡笑一声,敛尽目中的嘲讽。他随手打开几案上的雕刻着金雀银花的香炉盖子,抓起香药盒子里的苏合香往里面扔了一把。
  香味瞬间充斥整辆马车,沈应捂住鼻子咳嗽起来。
  “香料不要钱啊咳咳,被你这样一用咳咳咳……简直跟乡间熏猪肉一样,哪里有半分风雅。”
  这都十四年过去了,霍祁哪里记得年轻的沈应是这样的娇气鬼,心虚撇嘴道。
  “朕富有天下,小小的一点香料难道还用不起。”
  嘴上这样说着,手上还是动手用茶水将香炉浇灭了。见沈应咳嗽声不止,霍祁皱了皱眉头,又倒了杯茶给他。
  看着递到眼前的茶杯,沈应怔了怔,脸上闪过些许喜色。
  他接过茶杯犹豫片刻,默默起身坐到了霍祁身边。
  霍祁挑起眉头,就见沈应捧着茶杯扭捏了片刻,才下定决心一般转身,伸手向霍祁脸上的伤口探来。
  “你的气消了?”
  沈应声音温柔,语气里含着微微笑意。霍祁冷静后仰,抬手拦住了眼前人的动作。
  “沈卿自重。”
  沈应:“……”
  “恕臣没听清,陛下刚才说什么重?”
  沈应仿佛真的没听清,又对着霍祁重复了一遍。霍祁向后坐了一些,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一脸正气地说道。
  “朕说请沈卿自重。”
  “……”
  沈应冷笑了一声,伸手从香药盒子里抓了把苏合香扔到霍祁胸口。
  “装你的假正经去吧,以后少碰我。”
  说完便转身坐回了对面。
  说的好像霍祁稀罕碰他一样。
  前十四年霍祁没碰过他,不照样活过来了。反倒是他沈应,霍祁稍微对他有点亲近之意,他就表现得要死要活好像霍祁杀了他全家一样,真是让人倒尽胃口。
  想起往事,霍祁就气不打一处来。
  两人相对无言、相看两厌。
  沈应在对面坐着,白眼只差翻到天上去了。
  霍祁懒得理他,转头开始思考起现在该怎么办。人既然已经救了,就不能不管,他虽厌恶他的沈首辅,却不得不承认沈应对于大衍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的。
  霍祁不能让他折在这场太后与朝臣对自己的倾轧中。
  只是现在所有人都想用沈应的生死来拿捏霍祁,要找个盟友实在是难。
  霍祁捏着下巴思索了片刻,眼角瞥到几案上绣着‘何’字的苏合香盒子。
  霍祁心头一动,眼角眉梢勾起嘲弄的笑意。
  沈应心生警惕:“……你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霍祁右手支着下巴,左手伸出捏了捏沈应的脸颊,向他挑眉笑道。
  “我想到一个人可以救你。”
  “谁?”
  沈应疑惑,也顾不得还在生气,再度向着霍祁倾身而去。霍祁却悠悠收回手来,满脸高深莫测地向他说了四个字。
  “沈卿,自重。”
  这下沈应的白眼真的翻到天上去了。
  ……
  诏狱。
  文瑞安排好追捕的人,揉着后脑勺从沈应的牢房走出,准备进宫向太后禀报沈应被皇帝劫走的事。
  摸着头上拱起的肿块,文瑞心道这小太监下手也太狠。
  没看他都没还手吗,也不知道收着点力。
  没走两步,文瑞忽然神色一凛,停下脚步向黑暗中望去。
  黑暗中传来一声冷哼:“你这戏未免做得太假,被个小太监放倒了,传出去你也不嫌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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