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霍祁有些得意,也有些微讽。
  再恬静淡然的人,沾上了权力欲望,也会变样。日后沈首辅在用各类名贵香料熏衣时,可曾想起过曾经不爱熏香的自己。
  霍祁如烫手一般,骤然松开了握着沈应的手。
  沈应满脸疑惑地向他望来,霍祁却木着脸,只当没注意到他的视线。
  沈应有些意兴阑珊。
  这两日来,他总是觉得拿不准霍祁的心思,既不知他何时会怒,也不知他何时会喜。相处间总有些小心翼翼,偶尔随心所为惹怒了霍祁,又不知该如何去哄。
  从前总是霍祁哄他,现在霍祁不愿哄他了,他竟不知要如何再与霍祁相处。
  沈应觉得胃里有些翻滚,正巧伙计为他们奉上酒楼中用来下酒的羹汤。
  沈应不愿困于愁绪中,先开口打趣道。
  “这下酒菜怕是上错了吧,哪有人大早上就喝酒的。”
  沈应虽做的是书童打扮,但气质、相貌却不凡,伙计也不敢轻视他。
  伙计偏头想了想,含笑解释道:“客官您别误会,这羹汤是我们酒楼送的,是怕有些腹中饥饿客官赶远路而来,等久了伤胃,所以才先奉上羹汤以暖肠胃。”
  又见沈应脸色略有些苍白,伙计便先盛了两碗奉给他们。
  “请二位先暖暖胃。”
  “你倒伶俐。”
  沈应接过汤碗,夸赞了那伙计一句。霍祁瞥他一眼,忽然开口说道:“听说周家小弟昨日来时带了几包药给你。”
  他话只说一句,剩下的还要沈应来猜。
  沈应极想冷笑一声,回他一句‘关你何事’,却又不想与他再起争执。
  喝了两口羹汤,肠胃终于暖和起来。
  沈应用勺子在碗里划拉着,故作轻松道:“不过是点风寒药,兴儿太小题大做了。”
  听到风寒二字,霍祁脸色骤然一变。
  他右手紧握成拳,用了好半晌才慢慢松开,低声问了一句。
  “怎么会着了风寒……严重吗?”
  虽两人有诸多矛盾,但听他关心自己,沈应还是开心的。
  此时沈应心头涌出的暖意,胜过他喝十碗羹汤。
  “小病而已。”沈应解释,“是那日冒雨回家时在路上摔了一跤,淋了好些雨,才着凉了。大夫已经开了药,喝完药再找他扎几针便没事了。”
  他说的那日,便是两人在宫中吵架,沈应冒雨出宫回家那回。霍祁只知道他回家以后,几日躲着不见人,却不知道他是生病了。
  想到从这时起,沈应便有瞒着他的事,霍祁心头像扎根刺。
  不过知道沈应的风寒并不严重,霍祁也松了口气。
  待回过神来,霍祁才惊觉自己刚才涌现出的害怕有多可笑。
  现在的沈应于他而言,不过就是枚棋子、是戏耍的对象、是手中的玩偶。
  若是没了,再换一个便是。天下之大,霍祁难道还怕再找不到一个玩物?
  何须畏惧到连手掌都在颤抖。
  霍祁用力握了几下拳头,终于镇定下来。
  他有心掩饰自己的狼狈,伸手摩挲起沈应的手背调戏道。
  “无事便好。听到小应儿你染了风寒,公子我真是心疼。我的心肝,我真恨不得能代你生病,好叫心肝你不必亲身受病痛之苦。”
  说着眼角还挤了点眼泪,霍祁抬起沈应的手为自己拭泪。抹完眼泪,霍祁又把沈应的手举到唇边亲了两下。
  沈应:“……”
  两声心肝把沈应叫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戏过了点吧,仁兄。
  面对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嘲弄的目光,沈应僵在原地,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出戏。
  也回叫两声‘心肝公子’?
  不行太恶心了,实在是太恶心了,沈应叫不出口。
  两人正僵持着,忽听到楼梯处传来鼓掌声。两人闻声望去,却有一紫衣公子领着书童,一边鼓着掌一边用帕子擦着眼泪向他们走来,十分自然地坐到了两人身边。
  “二位的真情真是令人动容。”
  霍祁和沈应齐齐怔住,互相向对方使了个眼神。
  ‘你的朋友?’
  ‘不是你的朋友?’
  ‘完全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
  两人都向对方摇了摇头,那紫衣公子见状又笑了起来。
  “二位真是神仙眷侣,叫人艳羡。”他叫伙计拿来美酒,向两人敬了一杯,“在下王元纬,乃是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王景的长孙。”
  “今日见二位……”他举杯对着霍祁赞誉道,“龙章凤姿、英武不凡。”
  又举杯向沈应,眼含深意笑道:“丰姿冶丽,绝世无双。”
  “元纬观二位实乃当世不凡之人,心生钦慕向往之心,这才上前搭话。还望二位兄台莫要嫌弃元纬乃无名之人,不配与二位结交。”
  好家伙,王家那浪荡子王元纬。
  听到这人的名号,霍祁与沈应对视一眼,眼神立即变为十分嫌弃。
  王元纬说自己是无名之人,那可真是太谦虚。满京师谁不知道王家的大公子王元纬是京师第一等眠花宿柳人物,连沈应这等才来京师两年的外地人,都听过他色中饿鬼的名号。
  知道这人是谁,霍祁便懂了他刚才往沈应瞟的那几眼是什么意思。
  霍祁冷笑一声,接过王元纬手中酒杯随手往桌上一扔,懒懒地靠坐在椅子上。
  “与我结交?你确实不配。”
  王元纬脸色微变,有心当场发怒,但眼睛往沈应脸上瞟了几下,又有些不甘心。
  霍祁见他眼珠转了几下,脸上挂出神秘的微笑,俯身凑到霍祁跟前压低声音说道。
  “我瞧兄台也是此道中人,”他的目光在沈应脸上扫了一眼,“却不知这世间虽有那等绝色美人,叫人见之难忘,却也有貌不惊人但身段柔软的名器,叫人用过……”
  霍祁听得恶心,直接打断他:“你要说什么。”
  “我这书童名唤竹月,便是这等名器。”
  王元纬嘿嘿一笑,让书童给霍祁再倒一杯酒。那书童容貌秀丽,自来时便浑身颤抖着,此时听到王元纬的吩咐更是眼中含泪,我见犹怜。
  见王元纬心意已决,书童咬着牙为霍祁敬上一杯酒。
  霍祁没接,他抬眸冷眼看着王元纬。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应看到那书童手上和颈上都有红痕,眉头狠狠皱起。他向霍祁冷笑:“还看不懂吗?他要用他的书童换你的书童。现在人已经送到你眼前了,就看你肯不肯换了,我的公子。”
  霍祁脸色沉得吓人,沈应也被恶心得够呛。
  他虽父母不睦,却照样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众人捧着他、爱着他、护着他,何时敢有人用这样的眼神打量过他。
  同样是人,只因身份不同,便可任人蹂躏。
  若他非是生在大富之家,会不会他沈应现在就是另一个竹月。
  对弱者的怜惜和感同身受,叫沈应的心肠揪了起来。
  他怒而拍桌,恶狠狠地向王元纬说道:“不必我家公子同意,我帮他允了。你把竹月留下来,我现在就跟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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