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何荣已经收了罗旭的银两,担心霍祁因情误事,特意试探道。
“要是陛下和沈应因这事有了矛盾,倒是舅舅的罪过了。如果你实在为难,舅舅也不好再麻烦你。”
霍祁闻言连连点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免得沈应为这事跟我闹别扭。”
何荣:“……”
他刚才闪过的这小子好像变聪明些了的念头,真是个笑话。
何荣立马改口:“只是这事我已经答应了别人,不好再改。下回,下回我绝不做这种事了。”
霍祁笑起来,起身拍了拍何荣的肩膀。
“舅舅不必特意试探,答应你的事,朕绝不会反悔。”
他越过何荣:“沈应那边朕会处理好的,绝不让他坏了舅舅的好事。”
霍祁边说着边打着哈欠,懒散地走过水堂。
何荣回身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再度涌起不安的情绪。
他头回觉得,自己捉摸不透这个傻外甥的心思。
霍祁可不管国舅在后面怎么想自己,他正在琢磨着,怎么才能让沈应在这个局陷得更深一些。
他要让沈应陷进泥里,满身都沾上污泥,再也装不了冰清玉洁。
霍祁走到沈应房间门口,正巧撞上沈应开门走出。
霍祁立即握住沈应的手,开始唱大戏。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发什么疯?”
沈应迟疑。霍祁已经戏瘾大发,他将沈应的手放到自己心口上,表情认真地说道。
“你不要自责,朕答应国舅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现在太后懿旨已下,你已经无事,朕虽然不好向国舅反悔,但会安排一个压得住的人做这次科举的主考官,绝不让他们在考场上胡来。”
“……你准备安排谁?”
“就让朱宁去做如何?”霍祁眼中蓄起深沉的笑意,“朱宁是朱泰来的长子,他老子跟罗旭的老子是政敌,朕到时候会叮嘱他在考场上注意罗旭,相信他会照办的。”
他说得无懈可击,看上去像是早就有了谋划。
这套说辞不知他为沈应准备了多久。
沈应看着他眼中的光芒,不知为何想起幼时周家阿父在母亲生辰日醉酒,数着满院流萤对沈应说:‘情这一事,就是你明知道会粉身碎骨,却还是会忍不住想往里面走。’
‘小沈应,别动情。一旦动情就会受伤,用情越深,伤得越重。’
沈应忍不住问:“你安排朱宁做主考官,究竟是为了保证科举考试的公正,还是为了打击罗屏?”
“有什么区别?”霍祁不解,“两全其美不是更好。”
他知道不可能完全瞒过沈应,不如直接摊开来讲。
“此事既能帮我打击罗屏的势力,也能助我维护这次科举考试的公正,还能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一箭三雕,才是美事。”
当然有,区别在霍祁带着沈应敲开何府大门时,究竟是想救他,还是想利用他。
沈应如鲠在喉,却发不出这句诘问。
这句话问出口就像在认输,表明了他比霍祁在乎。
他不可能输。沈应僵硬地扯起唇角,勉强笑道。
“如此……甚好。”
霍祁看出他的勉强,脸上的笑容更深。他满怀温柔地说道:“你也同意?那真是太好了。”
他笑容间露出的利齿,像是要将人啃食干净的饿狼。
转眼半月过去,霍祁早养好了伤回到宫中,沈应在家郁郁不愿见人。都察院弹劾沈应的奏折在御案上堆积成山,翻来覆去就是狐媚惑主的那套词。
霍祁拿来当话本看都嫌没文采,随手扔在了一旁,开始关注起眼前的大事。
他双眼放光地看着跪在下面、蜷缩成一团的罗旭。
会试已过,考官们还在贡院加紧批阅考生们的文章,在考场上煎熬了三天的罗旭就已经被提到了皇帝面前。
霍祁把他的试卷扔到他面前。
“罗旭,”霍祁言,“朕给过你机会。”
“陛下,小人不知您这是何意?”
罗旭双脚颤抖地跪行了几步,捏着试卷看了一眼,咬牙想要辩解。
霍祁打断他:“你爹还当着内阁次辅,若你科举舞弊之事被查出,你猜有多少人会认定是他在帮你作弊?”
“陛下小人没有……”
霍祁完全不理会罗旭的喊冤,他玩着笔搁上的毛笔,漫不经心地说道。
“朕只要你做一件事,你做成了朕就可以免你一死,而且绝不让此事牵连到你爹。否则……今科主考官朱宁是你爹罗屏老对头的儿子,若我让他来查你,你猜他会不会借机替他的父亲除去一个敌手?”
罗旭脸上煞白地呆在原地,知眼前的帝王已经为他定好宿命。
“陛下……想要小人做什么?”
霍祁笑了。
高高在上的帝王垂眸看着地上如蝼蚁一般的考生。
“朕要你攀咬一个人。”
第11章 东风
这日清晨,天色未明。
御街上小贩的笼屉尚未打开,匆匆行过的文武百官却率先炸开了锅。
原来是前日御史曾毅上奏,会试前曾在天香楼见举子罗旭向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王景之孙王元纬放下狂言,说是本次科举他必能中得头名。
这种举子狂言本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少年人意气风发时,恐怕都曾嚷过‘老子天下第一’之类的话,旁人听一听也就笑过了。
但坏就坏在,说这话的人是罗旭。
罗旭的老子是内阁次辅,他一个上届科举连三甲都没入的落榜举子,敢撂下狠话说自己这次能得第一。
有心人听了,自然免不了会怀疑——今科状元人选是不是已经被罗旭的次辅老爹内定给他了?
曾毅就是这个有心人。他当御史就为了一件事,弹劾人。
自他进都察院后,朝中文武百官就没有没被他弹劾过的。上至皇帝跟谁睡觉,下至常朝官早朝向皇帝行礼时有人磕错了头,他都要管上一管。
前世霍祁曾评价他,真是无事忙。
沈应倒是十分推崇曾毅,他有段时间还专门捡出曾毅的弹劾他的奏疏反复翻阅,说是有个人能十数年如一日地讨厌你,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深情?他偶尔看看曾毅的奏疏,甚至会错觉自己还是当年刚当探花郎的年岁。
不必吃药便可令人返老还童,曾御史真乃神医是也。
霍祁合理怀疑他是在故意气自己。
霍祁原本想装作不在意,但转头批阅奏疏就看到曾毅弹劾自己每日进牛肉太多,上行下效,百姓也跟着喜食牛肉,致使民间耕牛被宰杀的数量陡增,是国之大祸也。
他就吃个牛肉,怎么就国之大祸了?
霍祁脸色沉了下来,坐在旁边书案后批阅奏疏的沈应察觉到异样,凑过头来看了他桌上的那道奏疏一眼。
‘看来陛下要节制了。’
沈应咬着嘴唇憋笑,霍祁恼火地抓过朱笔批了句‘干卿何事’,把那道奏疏扔到了一旁。
后来还是沈应耐心地拿过那道奏疏,用笔涂掉了霍祁的那句‘干卿何事’,改写‘王法禁杀牛,百姓为得肉食以违法,必事出有因,劳卿核查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