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霍祁就在旁边冷眼看着他涂改自己的批复。
  连皇帝的御笔朱批都敢擅篡改,可见沈应当了首辅以后有多猖狂。
  霍祁想起此事尚觉恼火,但看到曾毅弹劾罗屏及其子罗旭科举舞弊的这封奏疏,又觉得欢喜起来。
  这不正是瞌睡遇上枕头了?
  他就欠这阵东风。
  所有奏疏都是先经内阁才到他的手上,霍祁看着曾毅奏疏上那略有些颤抖的‘阅’字,心道不会那么刚巧,这道奏疏就是罗屏批阅的吧?
  不过是与不是,霍祁也难得知了。
  他乐呵呵地拿起这道奏疏,向旁边笑道:“你看……”
  转头却只看到一片虚无。
  霍祁怔了片刻,半晌后低笑了一声。他随手把那道奏疏扔到桌上,不再理会。
  武柳从殿外走进来,向他禀报事情皆已办妥。
  霍祁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忽然问起:“沈应这几日在做什么?”
  霍祁派了暗卫在暗中监视沈应,武柳是暗卫首领,所有暗卫的消息都是他在向霍祁禀报,是以霍祁想知道沈应的消息,直接问他便可。
  “回陛下,沈大人这几日多是在家中闭门不出,只偶尔会去德信门外尾罗巷探望梁彬、冯骥两位举子,然后去和乐楼中用一碗沈厨做的玉蟾羹,一碟蜜煎樱桃,一盘……”
  “这些就不必说了。”
  霍祁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武柳的报菜名,他捕捉到一个关键的名字。
  “他去探望的举子名叫冯骥?”霍祁拧眉向武柳发问。
  “回禀陛下,正是。”
  霍祁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冯骥是沈应当上首辅后的左膀右臂,为沈应当狗咬过不少人。
  当年刑部罗织何荣的罪名,就是冯骥也在背后出力相助,刑部才能在短短三月内‘查明’何荣三十年为官生涯中犯下过的全部罪过。
  原来此时冯骥与沈应就已经勾搭在一起。
  霍祁垂眸冷笑一声,向武柳说道:“你去,把冯骥给我带来。”
  既然冯骥爱当狗,就来霍祁的狗。
  他要让沈应亲眼看,他倚重的冯骥是个怎么卑鄙无耻的小人。
  尾罗巷中沈应忽然遍体一寒。
  他回眸向窗外望去,这也没刮风啊?披着衣服、半坐在床上的梁彬问他怎么了。
  沈应探身放下支窗的木棍,将窗户关上。
  “你既生病就不该吹风。”
  梁彬弯起苍白的嘴唇:“不过是些许小病,劳大人费心了。”
  “梁兄,你这句大人才真是听得我心虚,你我之间还需讲这些虚礼吗?”
  “冯兄说礼不可废,尤其是考试期间,若是叫御史抓到参我们一本,就算我们考得再好,也会被革除功名。”
  “什么?”
  沈应吃惊。竟没听说过京城中有过这种规矩,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是骗你的。”
  “我知道,”梁彬也笑起来,“我乐得被他骗。”
  沈应看着好友含笑的眉眼,想起霍祁的谋算,只觉心头压有千斤重负不得缓解。
  他不想再面对梁彬,只再聊了两句便匆匆告辞。临走前倒是梁彬叫住了他,请他帮忙一件事。只是举手之劳,沈应自然无有不应的。
  疾步离了尾罗巷,走出好长一段路,沈应才回头去望。
  看着数间民房中,梁彬和冯骥租住的小屋冒出的尖,沈应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十年寒窗苦读,到头来却只能做别人手中用来厮杀的棋子,真的值得吗?”
  要他说,不如天地任逍遥。
  沈应叹息一声,回身往家中走去。武柳派去捉冯骥的暗卫,与他擦身而过。
  ……
  都察院消息跑得飞快。翌日早朝前,曾毅弹劾罗屏、罗旭科举舞弊的消息已经在文武百官中间传了个遍。
  早朝时,不等霍祁发难,罗屏的政敌和党羽已经在殿中争辩起来。
  一方说曾毅无凭无据空口诬陷,一方说罗旭亲口所言,当日天香楼中有数十人证可以一一核实。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差点直接动起手来。
  自沈应当首辅以后,霍祁大约是有几百年没见过这阵仗了,还略有兴味地停下来观赏了片刻。
  他忽而有些明白,从前沈应为什么爱看曾毅的弹劾奏疏,久不闻宣政殿有此吵闹声,乍然重听,霍祁倒真像是回到了没掌权时的少年时期。
  ——虽然他确实是回到了。
  但之前终究心态不再少年,到此时霍祁才终于找到些少年时的感觉。
  霍祁支着脑袋看着底下稳如泰山的朱泰来,总觉得好像只在这张脸上见过这一种表情。
  真想看看老师惊慌失色的样子。
  霍祁笑起来。他出声打断群臣:“不如提罗旭来问问?”
  群臣静止,满脸惊讶地向御座上望去。
  从来不在朝上发表意见的小皇帝,今日竟然说话了,怎叫他们不惊?
  霍祁没在意文武百官的失礼,继续撑着脑袋说道:“先把罗旭提来,再去贡院问问他的名次出了没有。总要看看他不是真的中头名,再来讨论罗爱卿徇私舞弊之事是真是假。”
  “众卿说……是与不是?”
  霍祁向众人问道。
  第12章 民意
  接过解库伙计递出的玉佩,拱手道了句多谢后,沈应走出范记解库的大门。
  周兴正在墙角的柳树下,跟手拿糖葫芦的几个小孩闲聊。
  别看孩子年纪小,后颇为忧心国事,说是听家中长辈说翰林院的神探花是狐狸精变来祸害大衍的,会吸人精气,不知道宫中的圣上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沈应停下脚步。
  那边小孩还在长吁短叹,周兴听人诋毁自家兄长是半点也不恼火,反而做起张牙舞爪状,向那群小孩说道。
  “那沈探花我是见过的,我偷偷告诉你们……”周兴压低声音,“他那狐狸尾巴藏都藏不住。”
  “啊——”
  小孩们惊呼,周兴又用手掩嘴俯身将声音压得更低:“而且他不只会吸人精气,还会来……抢你们的糖葫芦!”
  周兴突然伸出手去,做出要抢孩子们糖葫芦的样子。
  几个孩子大叫着拿着糖葫芦四散跑开,周兴在他们身后,拍着手掌笑个不停。
  沈应:“……”
  不就小时候骗你几根糖葫芦,至于从小记恨到现在?
  沈应咳嗽一声。周兴回头见了他,立即缩了缩脑袋。周兴挤出笑容乖巧地凑到沈应身边。
  他见沈应手中拿着块羊脂玉佩,刻做鳜鱼状,很是小巧可爱,有些喜爱地接过手把玩了片刻。
  玩了一会儿,周兴想起这玉佩的来路,又有些埋怨地向沈应说起。
  “什么事都要管,咱家又不是开善堂。会试前你就在接济梁彬和冯骥,这会儿还要帮他们赎当掉的东西,以后是不是还要管他们结婚生子?”
  这玉佩是冯骥的家传之物。会试后,梁彬因在贡院内苦熬了三日,熬坏了身子。他身体向来不好,这回病起来更是严重。冯骥为了给他吊气,咬牙当了这枚玉佩为他买了一根上好的人参,才勉强保住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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