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舅舅水阁里挂的那幅《瑞鹤图》我瞧着很是喜欢,舅舅若是不介意,可以一起送进宫来,让朕品鉴品鉴。”
何荣一个踉跄差点没绊倒在门坎上。
待国舅走后,沈应才幽幽叹息一声。
“你这是何必。”
霍祁假装没听见,拿起桌上的《山猫吃了修竹还落下好大一块墨痕图》问沈应。
“好看吗?我让人裱起来,挂在你的寝殿里。”
沈应看了那惨不忍睹的画一眼,对霍祁这异于常人的审美再度表示无语。
“挂你寝殿里去吧。”
沈应白了霍祁一眼,随手帮霍祁归整好他刚才扔到桌上的毛笔,忽然开口问道。
“陛下可知道那位死去的举子的姓名?”
沈应眼中流露出惋惜的神情,是在为那举子惋惜。
他却还不知道死去的那位举子正是他的好友梁彬。
若是他知道,这惋惜是否会变作悲痛?
霍祁心怀恶意地想将梁彬的名字脱口而出,那两个字几乎已经到了他的喉咙口。
但是看到站在他面前可以算得上引颈受戮的沈应,霍祁心头又浮现了几丝不忍。
眼前的沈应引起太多他旧时的情感。
他甚至已经忘记沈应抚琴时的模样。
但是今日在书艺局中,看到那缥缈若仙人的探花郎,霍祁又记起了。
那从云头落到霍祁面前的,鲜活生动的、好似从来没有在霍祁的生活中存在过的沈应。
此时就站在霍祁眼前。
霍祁喉头动了动,他回答沈应:“我亦不知。今因我之祸害那考生怨愤而死,这是我犯下的罪过。”
听到他的话,沈应的眸光有些氤氲。他走到霍祁身边,抬手握住了霍祁的手掌。
“这并非你一人的罪过,亦是我的罪过。”
沈应的眼神坚定,似在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霍祁,我会陪你一起扛下它。”
霍祁差点相信他。
第17章 戏弄
夏日恹恹,沈应着人放了张凉榻在院中的榆树下乘凉。
院中栀子花开得正好,整个院子里荡开宜人的幽香,沈应合眸躺在榻上听着蝉声鸣鸣。
树影斑驳地落在他身上,沈应迷迷糊糊地陷在一场又一场大梦中。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外头传来嘈杂的声响。
是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有个人压低声音让仆从别吵醒沈应。
沈应隐约知道那人是谁,却又一时记不起是谁。他没睁眼,那人蹑手蹑脚坐到凉榻边沿。
沈应感觉到一道高大的身影罩住了他。
隐秘的夏日,有人在榆树的树荫遮挡下,俯身用嘴唇在他的脸颊轻轻一点。
猛火自脸颊烧到沈应心尖。
他皱着眉头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耳畔传来那人不怀好意的、低沉的笑。
沈应半是不忿、半是羞恼地睁开双眸。
“堂堂一国太子,居然这样随意轻薄百姓,怪不得御史要参你荒唐。”
他靠在凉枕上,斜睨坐在他身旁的霍祁。
霍祁的脸被树荫遮挡,沈应看不真切。
他只看到那人探手到自己颊边轻轻一划。
“怪哉,我还当你是不会出汗的神仙,没成想原来也同我一样,是凡俗人一个。”
那人轻笑。
沈应看到他手上的汗滴,才发现自己身上汗湿黏稠。
夏日的苦果忽然全部涌现。
沈应想要去握那人的手,伸出手却只抓到斑驳的树影。
再抬眼凉榻上已经只剩下他一人。
院中的栀子迅速枯萎,榆树变得更加粗壮。院中仆从来来往往,脸上变得越发肃穆。
沈应独自坐在凉榻上向四周望去。
好像只过了一瞬,又好像已经过了许多年。
他从梦中惊醒。
看到书艺居挂着的竹帘,沈应才想起自己还在宫中。
他抬手揉了揉因趴在桌上睡觉而僵硬酸痛的肩颈,琢磨起刚才的梦来。
他隐约记得好像梦见霍祁亲了他,摸着脖上的汗湿黏稠,沈应心道难不成是做春梦了。
只是梦里的怅然若失,让沈应梦醒后仍心有余悸。
他抬手捶了捶昏涨的脑袋,撑着书桌站起身来,正想要唤人来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却听到外头传来洒扫宫人的窃窃私语。
“听说贡院门口撞死的那个举子是沈大人的好友。”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听说好像叫梁彬什么的,是浙江来的举子。”
“唉骤然间失去一位朋友,沈大人定十分伤心。”
“谁说不是呢,所以陛下都不准我们在沈大人面前提起此事。”
沈应猛然推开窗户,说话的那两个洒扫宫人就大咧咧地拿着笤帚站在窗外。
他二人与其说是闲聊,不如说是在递话给沈应。
沈应眯起双眼,审视地看着他们。
“谁派你们来的?”
……
现下是申时三刻,霍祁正在太极宫内与朱泰来商议朝事。
说是商议朝事,其实是霍祁正在宫中让余松查点何荣送来的银票有没有什么差错,朱泰来却突然求见。
听到宫人来报时,霍祁还以为朱泰来是来逮他贪污受贿的现行。
从前在东宫密谋做坏事,被朱泰来抓住整治的情形,他还历历在目。
一听朱泰来就在门口,霍祁当即跳起让余松快护着银票离开。
余松慌忙应声便要逃走。
转头二人才想起,他们如今一个是当朝天子,一个是内宫总领太监。
再也不是当日东宫稚童和小小侍从,不必再受这老学究的管。
两人对视一眼,余松慌忙将手中银票塞进怀中。见他把藏好银票,霍祁清了清嗓子,让人请朱泰来进来相见。
霍祁坐回龙椅上,翻了两下桌上内阁批过的奏疏,大概也猜到朱泰来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这次的科举舞弊案,因事涉内阁两位重臣的家眷,外头流言纷飞。有说首辅、次辅要包庇自己儿子的,也有说首辅、次辅要大义灭亲的。总而言之,虽然刑部还没查出结果,但其他人已经给朱宁和罗旭定下了罪名。
为安抚天下读书人,刑部这几日也拿了不少涉事官员。其中有证据确凿的,也有些无甚证据但也不清白的,经过他们手的试卷多多少少都有那么点不公平。
为名为利为裙带为师生情谊,为什么的都有。
既送了银两便留下记号考场相认,既是师生助你进官场也是助我自己,便透露些题目你自去领悟吧。
原本他们做得并不明显,也很难被人察觉,但怎奈何霍祁要将这摊浑水搅得更浑。
早在会试结束当日,他就让武柳盗出了并罗旭在内数名考生的试卷,重新誊写换了卷上的考生姓名籍贯,让德薄才疏的碌碌庸才得了头名,让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名落孙山。
他让天下士子心头都燃起了愤怒的火焰,然后用这愤怒化作了肃清科举舞弊的一把尖刀。
刑部上奏的案情奏疏中,内阁拟的批答是应重处。
而这份奏疏送到霍祁跟前后,霍祁重生以后第一次驳了内阁的批答,将其改为了凡涉事官员着即处斩、罚没家私,涉事考生杖一百,革除功名后流放三千里,终身不得再参加科举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