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淡淡两笔就要了二十四名涉案官员的性命,剩余的那数十名考生,挨过这一百杖,也不知还能活几个。
  其中还涉及数字重臣,内阁拿到这朱批也不敢往外发。
  结果又给原原本本地,送回了霍祁的御案上。
  无事不登三宝殿,朱泰来此来多半也是为了这道朱批——毕竟朱宁也是二十四名将被砍头的涉案官员中的一位。
  霍祁知道朱宁是被冤枉的,也没真心想杀他。
  把朱宁关进大牢,为的就是这一刻。
  他在等朱泰来求他。
  想到终于要将这位老师变为手下败将,霍祁未免有些得意起来,坐在龙椅上都显得有些飘飘然。
  朱泰来走进殿中看到神色慌张的余松和满脸得意的霍祁,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他躬身向霍祁请安:“臣拜见陛下。”
  “老师不必多礼。”
  霍祁忙叫朱泰来起身,他有意让朱泰来早些求饶,于是主动问起。
  “不知道老师今日求见是为何事?”
  脸上的洋洋得意露得太足,以至于余松都在一旁偷偷向他摆手,示意他压制些。
  霍祁哪里会管这老货,他只一味地盯着朱泰来,等着他的首辅向他俯首称臣。
  若是旁人见了他那副神情,恐怕还要以为他看上朱泰来了。
  他把朱泰来也看得浑身不自在。朱首辅躬身禀报了江南水灾的灾情后,多问了一句。
  “陛下可是有其他意见?”
  “呃……没有,就照你们拟的意见赈灾。”霍祁仍旧盯着朱泰来,“老师来就是为了对我说江南水灾的事?”
  “自然不是。”朱泰来淡淡摇首,“臣还有一事要请陛下准奏。”
  朱泰来递上一道奏疏,由余松代为递给霍祁。
  图穷匕见了。霍祁有些兴奋地坐直身子翻开奏疏,底下朱泰来再度躬身道。
  “臣年事已高,日近胡涂、难当重任,奏乞骸骨还乡,请陛下准奏。”
  霍祁登时将奏疏扔到朱泰来脚下。
  “老师这是什么意思?”霍祁咬牙,“你威胁朕?”
  他淡笑着摇了摇头:“臣不懂,陛下认为臣在威胁您什么?”
  “你难道不是在用辞官威胁我放了朱宁。”
  霍祁的语气有些危险,朱泰来却表现得像在对待一位三岁孩童。他耐心地解释道:“陛下难道还不懂?即便你我手握生杀大权也左右不了民意,现在朱宁的生死已经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
  朱泰来闭上眼眸叹息道:“自朱宁进了刑部大牢,我就已经当这个儿子死了。”
  “即便他可能是无辜的?”
  朱泰来闻言一顿,他抬眸望向霍祁。
  “朱宁是不是无辜的,或许陛下比我更清楚。”
  霍祁没说话,他站在高位冷眼看着朱泰来,想看懂朱泰来的这场辞官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深意。
  朱泰来弯腰捡起脚边的奏疏,向着霍祁走了几步。余松忙上前拦他,却被他抬手挡开了。
  朱泰来走到御案前,把手中奏疏再度放到霍祁。
  “臣去意已决,还请陛下准奏。”
  有侍从匆匆跑进殿中,伏在霍祁耳边说了几句话。听到侍从的禀报,霍祁脸色猛地一沉。
  他拧眉望向朱泰来:“书艺局的人是你安排的?”
  朱泰来的面色越发平静。
  “陛下若有其他事,臣就先告退。这道奏疏留在这里,若您准了着人送到内阁即可。”
  说完竟真的行了一礼就要告辞离去。
  霍祁好像又回到了幼时,被朱泰来当作三岁小孩耍弄,耍完了这人还要淡淡在一旁幸灾乐祸、说什么‘臣早就告诉过殿下’。
  “你真的以为朕不敢杀了朱宁。”霍祁冷声问道。
  朱泰来原本已经走到殿门,听到这句话又停下了脚步。他回眸看了他站在高处的学生一眼,终于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意。
  分明就是嘲笑,霍祁看得真切。
  “你不会。”朱泰来道。
  “你凭什么那么笃定?”
  “好歹当了你几年的老师,老师对学生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既下定决心辞官,朱泰来也不再满口君臣之礼。
  他像回到东宫教书一般,开始向他的学生讲述起问题的答案。
  “如我了解朱宁。知他受此大辱,生不如死,即便能够偷生也再难重新做人,所以自他被抓进大牢,我就只当这个儿子已经死了。”
  “我同样了解你。你太自负,自负到能用你的聪明将所有人玩弄在掌心,而不是用无辜人的鲜血,朱宁不过是你用来戏弄我的工具,你不会杀他。”
  霍祁冷眼看着朱泰来,看了半晌忽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既然老师是这样想的,那为什么又要辞官?”
  朱泰来沉默了片刻,忽然向霍祁问起。
  “殿下还记得在东宫时曾对我说过的话吗?”
  霍祁没说话。
  东宫当太子的时光,对于他来说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他哪记得自己曾经跟朱泰来说过什么话,朱泰来现在说的又是哪一句。
  朱泰来嘴角再度挂起笑容,又是那让霍祁深恶痛绝的嘲笑。
  “老臣亦深以为然。”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霍祁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放着的辞官奏疏和案情奏疏。忆起方才侍从所奏,霍祁胸中涌起难言的气愤,直接抬手将那两份奏疏一起扫落到了地面。
  第18章 剜骨
  朱泰来出了太极宫,却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回到了内阁。
  他回来是为了见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他的老对手,户部尚书罗屏。
  罗屏因其子罗旭的事羞怒难当,已经称病在家休息了数日。
  今日一早这位照旧派人送来假条说自己病得起不来床了。
  朱泰来批了他的假,让带信的人回去告诉了罗屏自己要辞官的消息,才去的太极宫拜见霍祁。
  他估摸这会儿罗屏怎么也该收到消息,便回了内阁等这位老对头赶来。
  以朱泰来对罗屏的了解,只要这人不是已经病死在了床上,就算只剩下一口气,这位尚书大人也会爬来内阁看他的笑话。
  果然他并没有等多久,朱泰来才回到内阁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身着官服官帽的罗屏便匆匆赶来。
  一进门罗屏也没管阁中向他行礼的其他官员,直奔锦屏前正在喝茶的朱泰来。
  “竟然闹到你要辞官,事情真有这么严重?”
  罗屏拉住朱泰来急急问道,他的面上露出了惊讶担忧的神色,倒像是真在为朱泰来担忧。
  朱泰来却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挣开了罗屏的手。
  他向罗屏笑道:“劳烦入晦兄为我儿连日奔波,你连亲生儿子都弃之于不顾,我若不遂你的意辞官归隐,岂不辜负你的一番美意?”
  他淡然看着罗屏,像是已经将这人全部看穿。
  其余阁臣见两位顶头上司剑拔弩张,全都屏住呼吸埋头在奏疏中,但求两位大人只当他们今日不在阁中。
  迎着朱泰来的审视,罗屏目光闪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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