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沈应虽觉得谢挚多半不会同意这个请求,但还是答应勉力一试,毕竟这事确实如唐陵所言,是一桩于国于民都有利的好事。
  只是路经前舱时,沈应的脚步不由顿了顿。
  他才叮嘱了暮云等人不要踏足此地,现下自己看着那通往前舱的走廊,却忍不住想要走进去。
  沈应也弄不明白,自己现在究竟想干什么。
  冲进去撕破一切的伪装,将整个船舱的东西都砸碎,扔到那群人跟前,让他们滚回京城?
  还是就这样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大家相安无事地隔着几方木板待在同一个地方,好歹也算一场相伴?
  沈应向前走了一步。
  “沈少爷——”
  背后传来呼唤声。
  沈应回头,看见谢家老管事傅忠快步而来。
  傅忠走到沈应身前告罪:“请沈少爷恕罪,这前舱中有位我家得罪不起的贵客,他不喜旁人打扰,上船时便吩咐过我们不许旁人进去,是我未来得及与您细说,都是我的过错。”
  沈应笑了笑:“是我走错了路,请傅管事勿怪。”
  傅忠忙道不敢,又道:“沈少爷可是想去见我家少爷?”
  “正是。”
  “正巧了,我家少爷也说想要见您,还请您跟我来。”
  听到傅忠说谢挚想要见自己,沈应顿了顿,暗暗觉得有些古怪。
  从他上次跟谢挚见面的情况来看,别说是见沈应了,只要是会喘气的活人站到谢挚面前,谢挚就觉得厌烦。
  他又向前舱看了几眼,终究还是什么也没做。
  沈应跟着傅管事一路来到谢挚的房间。
  “少爷,沈少爷来见您了。”
  傅管事恭敬地对着屏风禀报着。
  屏风后面坐了个人,沈应只影影绰绰看到个清俊的身影,却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其实他与谢挚多年不见,他记忆中的谢挚还是个脸蛋圆滚滚的小胖子,现在他们都长成大人了。
  听到管事的话,屏风后的谢挚‘嗯’了一声。
  “你先下去吧。”
  他的声音清冽却有些模糊。
  沈应听在耳里,只觉熟悉又陌生。
  他像在梦里听过但是又忘记了是在哪个梦里听过。
  “小的遵命。”
  傅管事领命而去,谢挚请沈应坐下。
  两人隔着一道屏风在屋中叙话。
  “沈应,”谢挚问,“许久未见,你可还好。”
  他的屋中也燃着淡淡的苏合香。
  沈应向香炉投去一眼,心头闪过莫名滋味。
  “谢挚……”沈应贸然开口,“你前几日是不是夜里偷偷去看过我?”
  屏风后的谢挚一愣,过了许久屏风后面才传来他疑惑的声音。
  “夜里?”
  沈应点头称是,谢挚在屏风后面向他摇头。
  “我想……我应该是没有?”
  “我这毛病说是好全了,但到底好没好全谁也不敢说。”谢挚解释,“我向来都避着旁人,今日也是你上船后,我第一次见你……不对。”
  “应该说今日是我这两年来第一次见你。”
  上回他们见面,还是沈应上京赶考路过谢挚居住的别庄时,匆匆告别的一面。
  谢挚说得似模似样,沈应听得不由一笑。
  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清风徐来,吹散屋中浓郁的香味。
  “苏合香香味浓郁,你身体不好不该久闻。若实在喜欢,可以开窗后再燃香,这样香味会淡上一些。”
  沈应回头笑道。
  谢挚隔着屏风望着他的笑容,许久未曾说话。
  第38章 跳梁小丑
  两人就这样隔着屏风喝茶。
  沈应偶尔说起两人小时候的事,谢挚也一一对答如流。
  沈应都不免在心底感叹了一句他有心。
  既然是叙旧,两人难免聊起这突如其来的重逢以及回乡的原因。谢挚只淡淡说自己是回乡处理一桩生意。
  沈应知他是有意隐瞒,却不好多问。
  只能转而说起自己回乡奔丧的事。
  正常人听到这种事,多半是要安慰两句的,这大概算是一种礼节。纵然沈应也不想听那种假模假样的话,但碍于礼节,也只能洗干净耳朵恭候。
  谁知谢挚对他自己回乡的原因没什么话说,对沈应回乡奔丧一事又突然有话了。
  只听屏风内传来嘲讽意味十足的一句。
  “他不配你伤心。”
  沈应喝茶的动作顿了顿。
  他看了看手中刚刚沏满的龙井。
  热气扑上他的脸颊,银芽尚在水中打转。
  沈应真想将连这热水带上这茶叶全数泼到屏风后面那人脸上。
  跟你聊天,真是给你脸了是吧。
  未免自己真的错手,沈应狂饮了两口,顺便堵住了自己想要回以嘲讽的话头。
  谢挚却不依不饶:“他虽是你的生身父亲,却没有尽过一天教养你的责任。你自小养在周家,是周家老爷养你、教你、待你如子,他才是你的父亲。
  那个只在族谱上占你父亲名头的人,对你来说与生人又有何异?如今他死了,你会感觉到悲伤,是因为你本性善良,但是沈应……”
  谢挚的声音真挚起来。
  “他并不值得你难过。”
  沈应鼻头一酸。
  他怔怔望着屏风后面那模糊的影子,忽而想起先帝离世那一日。
  他那时就陪在霍祁身旁。
  听到太监喊先帝驾崩,两人俱是一般迷茫。
  先帝缠绵病榻已久,他们早就做好了他会随时离世的准备,但真到了那一日却仍旧是好半晌也反应不过来。
  寒风灌满整个紫宸殿,冻得他们遍体冰凉。好像是护着他们的一片天塌了下来。
  从此他们就要自己面对风雨。
  霍祁跪在龙床前沉默着,沈应亦沉默着。
  他看着霍祁孤独的背影,却不知还能为他做些什么。于是只能陪在霍祁身边,默默陪他度过这场撼天动地的悲伤。
  过了许久,霍祁突然开口说。
  ‘我不当皇帝了,我们一起走吧。’
  沈应愣住,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跳出去。
  他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可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何荣带着跑进来的一大群人打断。
  礼仪官们涌过来围住霍祁,一步一步教他葬礼的礼仪。何荣也带着大臣站在旁边,告诉他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沈应被挤到最外面。
  他隔着人群看着应接不暇的霍祁,突然想对霍祁说:‘你哭一哭吧。’
  而如今谢挚对他说:‘你不要哭。’
  沈应低头看着桌上燃着的香炉,轻声说道:“我有些想见你。”
  “……什么?”谢挚似是没听清。
  “我想看看你。”沈应抬眸,语气轻松,“我们许久未曾见面了,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了。”
  说着沈应直接站起身来,想往屏风后面走去。谢挚大约没想到他会如此唐突,忙出声叫住他。
  “不、不可!”谢挚道,“我的脸不便见人。”
  “有什么不方便的?每回跟你见面,你都是把脸藏在面巾下。遮遮掩掩。你又不是大姑娘,我也不是你喜欢的大姑娘,看一看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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