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对于父母过去的事,他只知道潘小钗是在与沈轶山和离后才生下了他,然后又带着尚在襁褓的他嫁给了周远。
至于其中的内情,他可以说是一点也不知道。
暮云问道:“大少爷,我们接下来是回家吗?”
沈应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先去谢府一趟。”
暮云虽疑惑却还是听话让车夫调转马头,谁知马车行到中途,沈应又突然出声叫住了马车。
车夫急急勒停马车,暮云和沈应都往前晃了晃。
暮云把住车壁问道:“少爷,不去谢府了吗?”
“不去了。”沈应靠到车壁上,心道若是遂了那厮的意去求他,还不叫他得意死。
沈应撇了撇嘴,对车夫说还是回沈府。
车夫与暮云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一句‘大少爷去京城待了两年,脾气越发难以捉摸了’。
不过这话他们不敢当着沈应的面说。
车夫重新把马匹牵引至沈府方向。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进着,沈应靠在车壁上思索着霍祁与金陵世家的冲突,视线落到暮云的脸上,盯着暮云看了一会儿,直把暮云看得后背发麻。
“少、少爷,是小的有哪里不对吗?”
暮云摸了摸自己的脸。沈应摇头,慢吞吞地问道:“昨日我让你打听的事,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听沈应问起这事,暮云忙坐直身子连连向沈应点头:“打听到了打听到了。另一队施粥的人马是何府派去的人,他们也是最近才开始施粥,所以我离开金陵时都没看到。”
“何府?”何缙?沈应想起那人昨日在官船上那嚣张跋扈的样,觉得这人恐怕不会有那么好心,不过想想何国公就在金陵养老,施粥救民一事是霍祁下旨吩咐的,何国公作为霍祁的外祖父,帮衬一下也挺正常的。
只是想起官府施粥的粥棚前寥寥无人的情形,沈应总觉得哪里不对。
“金陵官衙施粥是否多有克扣?”沈应直接问,“为何我见都没人去官府那边领粥?”
说起这茬,暮云登时脸色一变。
他先撩起车帘一角偷偷往外看了一眼,见马车还在行进,路边行人都未曾向车上投来目光,他才小心翼翼地放下车帘,凑近沈应压低声音说道。
“这事说来也奇怪,自从何府开始施粥以后,官衙那边所施的粥就越来越稀,听说现在跟清水几乎没什么区别,筷子放下去也立即能沉底。”
沈应皱起眉头,暮云还在继续说道:“其实大家也知道江南灾民数百万,陛下的三万两就算加上朝廷的赈灾银又能顶什么事?只是金陵官衙这样的做派,怕是再过不久,就连清水也没有了。”
“现在灾民中都在称颂何家少爷是救世活佛,反骂官府和皇帝陛下不仁,拿他们当猴儿戏耍。”
说到这里,暮云没再继续说下去,直瞅着沈应的脸色,生怕他因皇帝被骂伤心。见沈应表情没什么异样,暮云才放心下来。他却不知沈应听到他的消息,仿佛被惊雷劈中脑袋。
他没想到施粥的人竟真是何缙。
现在何缙在灾民中颇得人心,再联想起昨夜霍祁说何缙命人偷了玉玺,这人莫不是真想登高一呼,黄袍加身?
怪不得霍祁要对付金陵世家了。
这人要是在金陵举事,再得世家支持,不是霍祁的心头大患是什么?
“老张停下,”沈应立马出声叫停车夫,“调转车头,我们去城外。”
“城外?!”
车夫和暮云齐齐一惊。
暮云想起昨日城外那群流民如狼一般的眼神,仍后怕不已。他拉着沈应的袖子战战兢兢地问:“少爷去城外做什么?城外那群流民看上去都不是善辈,少爷去城外要是又撞上了他们,怕是要被欺负。”
车夫老张也跟着帮腔:“少爷,小暮云说得对。那群堵在城门口的流民,少爷可别把他们当什么可怜人,真正的可怜人早被他们赶走了。他们领头的是个叫齐旺的,他为了独占官府施粥的份例,在官府施粥前组织了伙人,把那些老弱妇孺都给赶走了。”
说着老张啧了一声:“说起来,那齐旺真不是东西,听说那些老弱中有几个饿得不行,偷偷去领粥被他们连手打了一顿,又饿身上又有伤更无人医治,爬回流民点没多久人就没了。”
老张一直留在金陵,为人又好与人交谈,金陵内外的大小事他都知道一二。
今日他开口这样说了,沈应和暮云都知道,这事只怕是真的。
暮云瞪大双眼:“怎么会有这种事!”
沈应也讶然:“后来他们吃饱了,还时常在城外抢劫来往的百姓。”
沈应吃惊:“如此猖狂!就没人管他们吗?”
“谁会管他们?”老张叹息,“不过是几条流民的命谁会在意,少爷是没看到,陛下没发话让各地救济灾民前的情形。三月时,我清晨从城外探亲回来,看见一路都是尸体,路边有两个小孩啼哭着被生生扔下了一口煮锅,旁边一个女子哭嚎着拉着动手的男子问为什么不先动手给他们一个痛快,那个男子也在哭反问女子要他怎么下得去手。”
“我甚至不敢停留,只怕他们也瞧上我,把我也给煮了。”
这下暮云不再惊讶,他低头啜泣几声:“我也曾看到。”
饿殍遍地,易子而食。这样的情形,竟遍地可见。
沈应骤然愣住,心底里突然阵阵发凉,猛然间霍祁皇位的危机对他已经不再重要。
他忧虑、他恐惧、他害怕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个瞬间,正有个小孩被投进沸腾的煮锅,或正有无数个灾民在哀嚎着死去。
而沈应本可以救他们。他可以吗?
“去城外!”沈应发话。
老张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反而换来他态度更加坚决。
“少爷千万不能冲动!”老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知少爷心善想救他们,但就我们几个空手去能顶什么用?不如回家让老爷捐些钱粮给官衙,请官府派兵去赈济。”
沈应撕咬着自己的嘴唇,眼神空空望着远方。
是啊他此时去城外又能做些什么?昨夜霍祁说他行事冲动,他还不认。如今看霍祁真是没说错他。
沈应闭眸叹息一声:“回家。”
老张终于把他劝回,再不敢给他反悔的机会。他给暮云使了个眼色,示意暮云扶好沈应,转头就扬鞭启程。
马车一路飞奔到周府门口,就跟有谁在后面追一样。
暮云被晃得下了车还在作呕,沈应却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下车时脸上仍挂满了忧虑。
他一路都在思索赈灾事宜,以小窥大,金陵才多少灾民,赈灾都能敷衍成这样。
想想江南数以百万的灾民。
朝廷的赈灾钱粮不知能有多少,可以进到他们的嘴巴。
沈应眉头紧锁,来迎他的山溪不解地向暮云发问:“少爷这是怎么了?难道被沈家欺负了?”
暮云向他摆手,还没来得及做解释,山溪自作聪明道:“哦少爷一定是知道袁老爷他们来了,不想见他们。”
“袁老爷?”沈应停下脚步,“袁彬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