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他向众人笑了几声,笑得院中人头皮发麻。谁能猜不出他是在暗示,金陵城内的官兵已经被他们的人马杀完了?
  众人的视线向李木身后的‘谢挚’扫了一眼,他们都知道要是再不像这位谢家少爷一样向叛军投降,恐怕他们的下场也不会比齐旺好到哪里去,只是心中仍在迟疑。
  是做忠臣还是做死人?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当今圣上……
  ——他们本来也不认可,为了他去死还真不值当。
  而且这玄武军说是叛军,但人家认自己是昭惠太子的人,说到昭惠太子,他们支持的也是昭惠太子,这样算起来大家也算是一家。
  若是大家结盟,一起打进京城,换个皇帝好像也……
  院中的世家们面面相觑,李木哪里知道他们心中已经怀了鬼胎,还在继续说着。
  “……没办法,我等今日只能代为执刑,又请诸位来监刑,才好不叫别人挑出我们的错处来。只是李某却忘了,诸位都是显贵人家,只怕没见过这样吓人的事,今日贸然将诸位喊来,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众人连道不敢不敢,只是仍在不断交换着视线,似在打量这叛军的实力究竟如何,有没有与皇帝一争的力量?
  霍祁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同时将他们心底的想法猜得七七八八。
  只能说李傲的盟臣,也同他一样的蠢。
  不知道他们要是知道,霍祁也在这院中,并且对架在他们脖子上那把属于叛军的刀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时。
  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大概也是像现在一样,脸色惨白地跪倒在地上,心里还在不停地打着鬼主意。
  霍祁让李木捏住这群人把柄,此时正是时候。他们二人弄出个捐款簿来,最上面便落着玄武军和李木的大名,李木温声询问着院中众人考虑了几日,可考虑好了向灾民捐款之事。
  霍祁当仁不让:“如此利国利民的大事,谢某怎能错过。”
  他高声喊道。
  众人的视线都下意识地向他望去。
  ——沈应仍旧没有看他。
  霍祁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幸而有个面罩挡着,没人能看得见。
  他一面留意着沈应,一面继续自己的计划,上前在那捐款簿上写下了‘谢挚’二字——当然他更想落‘霍祁’两个字,因为那样更好玩,只是他真的写了,其他人看见可能就不敢写了——这世间好玩的事,与更好玩的事,总是不能兼得。
  霍祁写下名字后,李木双眸发亮地望向众人。
  “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院中众人:“……”
  哪敢有意下?不答应就是死,答应了就得在那个什么什么簿上写下名字。
  那就是实打实造反的罪证!
  看到霍祁毫不犹豫地提笔,众人真是恨他恨得牙痒痒。
  他是早早就投靠了叛军,签不签字都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当然不畏惧把自己的名字落在造反簿上。
  他们可还不想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压在叛军头上。
  万一这姓李的到时候拼不赢皇帝,他们可就没回头路了。众人纵然也想过反皇帝,他们心里想的是走和平政变的路子,匡扶正统。
  起兵造反这条路……
  ——终究是有点太超过了。
  李木让人把‘捐款簿’拿到他们面前,请他们挨个签字。气氛凝固起来,李木的表情也渐渐沉了下来,霍祁适时地向行刑的两位师傅递了个眼神。
  两人会意,手下刀一动,齐旺登时痛醒大呼‘饶命’。
  听到这叫声,众人一个激灵,身子也软了一软。
  李木满眼期待地看向刚才第一个向他下跪的罗顺:“请吧,罗老爷。”
  执簿的小喽啰将盛着毛笔和‘捐款簿’的木盘递到罗顺,目光森森,大有‘你不签老子打死你’的威慑之感。
  “我愿、我愿捐一百两,助李兄赈济灾民。”
  罗顺躲了躲这小喽啰的目光,又向旁边等待的李木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最后硬着头皮颤抖着拿起那支毛笔,闭眼在簿子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小喽啰嘲讽:“还是个有钱有势的人物,就一百两,打发叫花子吗?”
  罗顺怒不敢怒,只能僵着脸不说话。
  李木立即制止那小喽啰:“不准说这种话,心意到就可以了,何必在乎钱多钱少。”
  霍祁闻言差点喷笑出声。
  这可是没跟霍祁商议过的戏码,他是没想到李木原来还真指望靠这件事挣钱,也算是他小瞧李木的胆量了。
  被李木训斥后,那小喽啰丧气地低下头,将木盘端到下一个人面前。
  还是那句话,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前面都有人带头了,后面的人也被吓破了胆,没心思顽抗。原本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李木脸上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不对他本身也没藏,那张看起来真心实意的笑脸独属于李木的面罩——只是那小喽啰走到周远和潘小钗面前时,出了点岔子。
  小喽啰‘请’周远在簿子上签字,周远犹豫了片刻,拿起了那支毛笔。
  笔有千斤重,周远的手颤抖着,移向木盘上的簿子。
  将要落笔时,潘小钗垂下眼眸,别过头去。
  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周远立即停下写字的动作,簿子上留下一块墨迹。
  眼见要沾染一大片,小喽啰忙叫道:“诶你干什么——”
  霍祁一看是周远和潘小钗那里出了问题,不禁闭上眼眸,暗叫了一声要糟。
  周远看向潘小钗,咬了咬嘴唇扔下毛笔将妻子护到身后,带着两个儿子一起退到墙角。
  周远:“江南水灾,我家早已经捐款捐粮,今日就不图这个虚名了。”
  小喽啰:“你找死是吧!”
  周远高声喊道:“宁死不从。”
  周远是个商人,见利忘义、两面三刀才该是他的代名词,对于他来说忍辱偷生并不算什么丢人的事,但他要做潘家的女婿,那骨气和爱国之心就得刻在心口上。
  那心口上还刻着潘小钗的名字,只要那名字还在一天,不管他遭受再多的苦痛,他都能忍受得住。
  “远哥……”
  潘小钗捏住周远的袖子,眼中涌动着泪光。
  周兴和沈应在父母身后,一齐仰望着周远的背影,第一次觉得他们的父亲比他们想象得更有骨气。
  而沈应的目光要更远一些。
  他的目光在周远身上停了片刻后,又越过人群落到了霍祁身上。院中诸多人头攒动,两人又离得太远,再加上霍祁那遮掩用的面罩,沈应根本没法看清他的表情。
  其实若拿周家阿父与霍祁比,霍祁定是要胜出许多的。
  并非他情人眼里出西施,只是单论胆量心计花花肠子,整个大衍能比过霍祁的,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但是霍祁又输周家阿父一样。
  ——那就是深情。
  周远与潘小钗也有许多分歧,但周远永远去做潘小钗觉得对的事,既然那事情他觉得多么不值得。
  沈应敢说若是他的母亲发生什么意外,周家阿父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陪她去死,只为不让深爱之人在黄泉路上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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