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对于为学之人而言,裴钰始终是最耀眼的那个。
“先生,他来此的事还请不要外传。”
听阿笙这般道,青年赶紧表示道:“省得的、省得的,姑娘放心,九公子之事江淮无人敢透露出去的。”
青年这话却让阿笙不由一愣,而后快速敛了眉目,原来江淮对他是这般维护……想来也是,他在江淮这么长时间,但帝京却收不到半分有关他的消息,可见江淮世族对于裴钰还活着这件事当真是守口如瓶。
那青年见阿笙并未接自己的话,以为她是不信,遂继续道:
“江淮十二大族连同裴氏对于九公子之事下了生死令,真没人敢透露。”
青年抬眼看向远处那个披了一身华光的人,现下,他正接过一个孩子递过来的东西,似乎觉得有些新奇,遂拿在手里多看了几眼。这世间珍好之物他当是见过无数,但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收下了那份简朴的礼物。
“在九公子之前,江淮已有数十年未有一个可在学识之上堪与国士并肩的人,他的出生对于江淮而言如明月之升,带动百万潮汐之水,保住了江淮世族在文法礼制上的地位。”
“所以我们这些江淮的读书人,无论是否大世族出身,对于他都十分敬重。”
说着青年倒是有几分感概,“九公子当年将圣贤之道远传多国,如今却……”
这话未说完,已满是遗憾。但若无这一场假死又如何换的裴氏今日的喘息和壮大,世间之事总是难两全。
阿笙回过神来,对那青年浅浅一笑,而后抬步向那人走去。
阳光透过老树的枝桠,在泥地之上留下斑驳的光影,裴钰抬眼便见阿笙踩着枯落的枝叶,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后远远地朝他扬了扬笑意。
“阿九,我有话与你讲。”
第三百零四章 莫要越界
连接山坳的林间不断传来伐木的声音,那是寒城府的人正努力劈开一条车马可行的道路,预计最迟不过明日一早便可派车马入内。
阿笙听着那边的动静,却抬步往云生正在铺凿的另外一方走去。她扫了一眼裴钰还拿在手里的木雕,那是一匹小马驹,手工甚是粗劣,想来是送礼那孩子偶然得来的。
“这里的孩子可宝贝着自己的东西,你这么短时间便能让人家把东西送给你,可真了不得。”
裴钰这人到哪都不缺他人的喜爱,而若非真的心喜,这些从前只会伸手向他人讨要的孩子哪里会拿出东西来送人。
裴钰听闻阿笙这话,浅浅笑了笑,却并未再接此话。
“老夫人可还好?”
问道这,阿笙默了默,而后扯了扯嘴角,“还算,平安。”
“还算”二字说得迟缓,这句“平安”也道得踟蹰。
裴钰听闻这话,唇边的笑意便也散了干净,眉心不由浅浅蹙起,他看懂了阿笙此刻笑得勉强。
“抱歉,是我没有……”
“你何错之有?”
阿笙打断了裴钰自责的言语,“这江淮之大,你如何能管得了所有人的善恶对错?”
阿笙停下了脚步,细细地端倪着裴钰那一双在天光中微浅的眸子,在这盎然的春夏之际,她却在这双眼眸中看到了深秋的寂静。
“阿九,我不需要你将所有事都抗在自己身上。”
她不是裴氏之人,不会以苛刻的条件去要求他。
在安氏等人失踪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曾升起一丝怨怪,怪裴钰没能护着安氏等人,但这样的想法与裴氏乃至天下人对他所做有何不同?
裴钰、裴钰,“裴”之一字是他族人给予他的重负,“钰”之一字是天下人对他的期望。这两个字每念一次都是沉重,阿笙不愿再为他多添负荷。
裴钰眸光烁动,静静地看着阿笙,而后散了眉心浅薄的愁,融进了唇边的笑意。
“好。”
闻此,阿笙浅浅笑了笑,她伸出手去,十分自然地半步在前牵着裴钰。二人走过林深中那厚厚的枯叶,踩出细碎的声响。
风起林声动,裴钰看着阿笙的背影,知她是有事欲说,但她既不开口,他便也不催促,就这般随着她往云生正在建的茶马道而去。
走了良久,二人方才远远可听到有人正在前方繁忙的声音。
阿笙却在这里停了下来,显然裴钰并不适合出现在云生的人面前。
正如此前学舍的先生所说,江淮的人视裴钰如宝,不会行背叛之事,但云生的人却是从帝京而来,阿笙也怕那个万一。天家也就罢了,若是天下人知晓他们从前崇敬的裴九公子竟然撒了这么一个弥天大谎,裴钰这一世的名声便算是尽毁了。
裴钰看着远处那些人繁忙的模样,道:“听闻你欲建一条通往秦山的茶马道?”
阿笙浅浅应了一声,“我想从江淮为安南引一条通南北的商道。”
“你信任魏徵?”
阿笙浅浅摇了摇头,“但我信任我阿姊。”
她看向裴钰,缓声道:“只要我阿姊信他便足以。”
说到这,裴钰问道:“窦老夫人她们可还要继续南下?”
此前离京之时,窦府便往安南去了信件,道明了窦氏之人会与薛氏一同南下。
“去,”阿笙顿了顿,“但不能就这般狼狈地去。”
她抬眼看向南边石路的远方,缓声道:
“魏徵这个人审时度势,若是就一群老弱病残去了,除了给阿姊带去麻烦,还会让魏徵小瞧了窦氏。”
阿笙的声音清凉如寒潭的水,“我来之时让云生调遣了五十艘飞渡南下护航,待到战船一到便启程。”
云生的飞渡是阿笙命人依照裴氏航渡引的样子打造的战船,一直以来都未真正现于人前。
见裴钰眉心微蹙地看着自己,阿笙浅笑了笑。
“无需担心。现下,东宫登位,军机阁也不敢这个时候来找我的麻烦。”
言及此,她侧过身子,正对着裴钰,缓声道:
“有一件事,我须告知你一声。”
阿笙的声音轻柔,似四月的春风,带着三分的温暖、三分的幽凉。
“江淮世族动我祖母,我不可能就此作罢。”
若她就这么算了,此后窦氏在央国便难以立足,人人可欺,更难以把握魏徵。
阿笙的眸光定静,细细地端倪着裴钰的神色,道:
“我知道,不管江淮之人如何对待其他人,他们却是护你的,我不求你帮着我对付他们。”
阿笙抿了抿嘴,还是开口道:“但我希望你不要阻我。”
林风扫过,吹落了几缕耳旁的发,阿笙握着裴钰的手不由地紧了紧,她亦不知眼前这个人到底会如何应自己,毕竟她欲动江淮便定然会与裴氏对上。
裴钰低垂着眉目,静静地看着阿笙眼中细碎的光,自她离开华清斋,裴钰便再未见她恳求他做任何事,而这一次的恳求并非是因为她没有成事的把握,而是因为她不愿与他为敌。
良久,面对着裴钰的沉默,阿笙心中一寸一寸地落,她感受到裴钰牵着她的手松了开,不由低敛了眉目。
“我为何要阻你?”
这一声仿若空谷的钟声,敲得人心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