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政事堂这两年的人员变动很大,宰相曾公亮因反对新法外放,参知政事赵卞因为反对新法外放,三司使唐介升为参知政事,枢密副使韩绛参与募役法的制定也兼任参知政事,衙门里的人来来去去没断过,只有韩琦富弼这两位老臣一直稳坐中枢。
  两位老臣在庆历年间都是推进新政的激进派,可惜上次的教训太过惨痛让他们一度不敢再承担任何风险。
  大宋是一艘破破烂烂的船,这艘破船在风平浪静的情况下勉强可以继续航行,掌舵人可以修复船体,但是修复船体有失败的可能,且失败的可能还很大。
  要麽什麽都不管继续破破烂烂,要麽就承担起修复失败沉入水底的风险来博成功的可能。
  他们年纪大了,没有年轻时候的干劲,比起博那把成功的可能他们更愿意维持现状。
  维持现状好歹大宋还在,大开大合的变革的话谁都不知道情况能坏到什麽程度,所以前几年官家让王介甫主持新法他们才会不停的挑刺。
  他们的魄力比不过年轻人,但是基层治理经验比年轻人丰富,说他们因循守旧也好说他们胆小懦弱也罢,朝堂上的争权夺利比变革更可怕,要是这次新法再走上次的老路变成党派之争那还不如不推行。
  他们相信大部分朝臣都希望大宋变好,但是当局者迷,真到了那个地步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现在回想起当年的事情,怎麽说呢,他们失败是应该的。
  王介甫要干的事情比他们当年更激进,好在官家不像仁宗皇帝那样优柔寡断,只是太有主意了也是个问题,一旦官家拿定主意他们想劝回来那是难于上青天。
  好在他们官家不是昏庸之辈,昏君不听劝叫刚愎自用,明君不听劝那叫胸有城府。
  怎麽说呢,变革这种事情成与不成还得看皇帝,只要皇帝态度坚定,不管前路有多难都能走下去。
  “那小子最近在和韩子华忙活募役法,今儿怎麽跑王介甫那边去了?”韩琦脚步缓缓,笑吟吟的模样看上去很好相处,“听说官家有意将升王介甫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任命书过些天就能拟好。”
  “意外这不就来了?”富弼摘了鼻梁上老花镜,他的比韩琦还要大几岁,眼睛的问题也更严重,有了老花镜後一刻都舍不得离开,甚至特意让家人去眼镜店排队多买了几副备用。
  他自认对苏子安很了解,从苏家搬到京城到那小子在太学念书参加科考再到外放登州,一步步怎麽走的他都看在眼里。
  那小子回京後在司农寺干的很开心,除了年前和王介甫一起胡闹年後春闱出成绩时被牵连入一场闹剧外也没怎麽、额、好吧、是不怎麽低调,怎麽想都不应该和王介甫发生争执。
  孩子年轻脾气急忍不住事情很正常,如果俩人发生争执,定是那比牛都执拗的王介甫的问题。
  韩琦笑的不客气,“偏心偏的没边儿。”
  富弼眯眯眼睛没有说话,他觉得他没有偏心,不信的话待会儿进去看看就是。
  苏子安可以理不直气也壮,但是那小子很少将自己置于理亏的境地,想必这次也不例外。
  政事堂衙门就那麽大,宰相副相们办公的房间相距不远,两位年过六旬的老臣一边说话一边过去,都没觉得王安石和苏景殊起争执是多大的事儿。
  朝中天天都在吵架,大大小小的事情永远也吵不完,新法又是越辩越明的事情,商量着商量着就吵起来再正常不过。
  直到俩人听见里面传出“反正也说不到一起去,你把我也贬去西京坐冷板凳去吧”的声音。
  韩琦:???
  富弼:???
  什麽情况?
  韩绛来的比两位老人家快,现在正满头大汗的和吕惠卿胡宗愈一起劝架。
  不能贬不能贬,募役法还没开始推行,这时候贬去坐冷板凳谁来干活?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两个人都别那麽大火气,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有什麽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说?
  吕惠卿平时都是吵架的那个,头一次干拉架的活儿,一会儿拦这个一会儿拦那个感觉比吵架都累。
  下次再也不干这活儿了。
  苏景殊气的不行,“我坐下来好好说了,王相公不听。”
  王安石被这臭小子的倒打一耙弄得火冒三丈,他哪儿不听了?分明是这小子不听他的话!
  只是不等他吼回去,韩琦和富弼就一前一後进来询问情况。
  两个当事人都在气头上,吕惠卿一直是王安石说什麽他都觉得对,韩绛只比他们早一会儿过来也不清楚发生了什麽,于是给两位相公讲解情况的重任就落到了胡宗愈身上。
  苏景殊和王安石都盯着,胡宗愈也不知道该什麽说,索性将那份写满标注的条例拿给两位相公看。
  他怕他哪句话说错让这俩人再吵起来,这份公文上写的很清楚,草拟的条例是王相公的想法,批注是他们苏大人的想法,俩人谈不拢的地方都标了出来,两位相公一看便知。
  韩琦和富弼接过公文,然後齐齐拿出他们的老花镜。
  年纪大了看公文太费力,老花镜这东西用了之後才知道有多方便,真是个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韩绛也是满头雾水,看到胡宗愈递过去的公文後连忙凑过去,他要看看什麽事情值得俩人这麽大动干戈。
  草拟的条例只写了两页纸,旁边的空白处用蝇头小楷写的密密麻麻,誊到别的纸上估计抄十页都抄不完。
  几个人一目十行看完这份《畿县保甲条制》,表情一个比一个复杂。
  难怪吵的那麽厉害,的确应该这麽吵。
  富弼擦擦眼镜,扭头看了老夥计一眼,什麽都没说。
  虽然什麽都没说,但是此处无声胜有声。
  他刚才说什麽来着,如果这俩人发生争执,错的绝对是王介甫。
  看看这上面写的都是什麽?
  保甲连坐?历朝历代哪个搞连坐的有好下场?王介甫糊涂啊。
  韩琦无声叹了口气,“此时的确操之过急,子安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子安这小半年来忙活的募役法是解决乡村上等户因差役倾家荡産的问题,这时候推行保甲相当于只换个名目折腾百姓,且被折腾的百姓范围更大。
  上等户刚能通过交助役钱来免除差役,转头又需要出男丁去当保丁,两条政策同时下达,就算地方官能完美执行百姓也受不了。
  何况没有那麽多地方官能全然按照政策来办事,各地情况不一样,也不能尽数按照条例所写来刻板办事。
  唉,难办。
  苏景殊已经平复心情,这会儿小鸡啄米般点头,“韩相公,下官只有一个想法,先把募役法推行下去,这保甲条例再等等,至少要等到募役法稳定下来再推行。”
  连坐不太行,在京畿一带推广不太行,保丁月俸太低不太行,任务太重也不太行。
  总之就是问题很多。
  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来没关系,且就算一定要以保甲来当裁撤军队後的补充力量也不能现在就推行。
  还是那句话,实在缺钱可以挑几个贪污腐败的幸运儿抄家,别想不开去折腾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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