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当年范文正公等人到陕西的目的就是培养将才重建陕西的防御体系,如今西北各州的将领都是那时候发掘出来的,或多或少都能和范仲淹、韩琦、庞籍等人扯上点师生情谊。
狄青哼了一声,“那家夥运气比我好多了。”
郭逵领兵打仗的本事很厉害,在文臣那边的名声也比他好。
当年他进枢密院惹得朝堂大震,郭逵进枢密院却是韩琦韩相公推荐,有韩相公做担保那家夥甚至都没怎麽挨骂。
人比人气死人。
他到西北坐镇京兆府在文人口中是乱臣贼子,郭逵以宰执之资宣抚西北就是韩相公善于用人,好话坏话都让他们说了,合着他干什麽都得挨骂呗。
明明他的军功比郭逵更多也更显赫,就因为他不愿意洗掉脸上的刺青?
苏景殊瞅了一眼,小声道,“有可能。”
这年头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狄将军这种刺配充军的俗称贼配军,差不多就是读书人歧视链的最底端了。
狄青:……
狄青低声骂了几句,因为面前有个进士出身的文官还不能骂的太脏。
屋里的气氛过于尴尬,熊熊燃烧的炭盆都挡不住寒气飕飕往外冒。
苏景殊搓搓胳膊,生硬的转移话题,“狄将军,您和李复圭李大人打过交道吗?”
不说郭将军了,他们接着说剩下两位西北主官。
环庆路一把手李复圭是个能臣,出身名门且能力非常出衆,不过却名声毁誉参半,喜欢他的非常喜欢,讨厌他的非常讨厌。
李大人曾在湖北、两浙、淮南等地担任转运使,在理财搞钱方面很有一手,地方百姓甚至在他离任後为他建立生祠来纪念。
看他之前的为官经历就知道这人肯定戳老王的喜好,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苏景殊离京之前王安石特意拉着他讲解西北各路的一把手,其中着重讲的就是环庆路经略安抚使兼庆州知州李复圭和秦凤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兼秦州知州李师中。
前者是非常被老王看重,後者是非常被老王厌恶。
李师中李大人也是文臣出身,或者说,西北这边除了狄大元帅和郭将军其他路州的一把手都是进士出身的读书人。
出身太过正统也就意味着有极大的可能反对新法,李师中也不例外,虽然他人不在京城,但是有关新法的奏疏依旧能源源不断送到御前。
他看老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老王对他也差不多。
王韶能到秦凤路担任机宜文字老王功不可没,秦凤路的主官是看老王不顺眼的李师中。
翻翻履历,李大人也曾在西北当过经略安抚司的机宜文字。
唔,祝子纯兄好运。
再回到老王非常喜欢的李复圭身上,能让百姓为他立生祠纪念的官肯定不能说是坏官,但是这人性子特别急,急的不像个正常人的那种急。
离谱到什麽程度呢?在滑州当知州的时候因为嫌弃麾下兵匠吵架太烦当场用铁椎把人锤死了。
亲自动手的那种。
额……
老王觉得这人雷厉风行,苏景殊觉得不太行。
因为兵匠吵架太烦直接拿铁椎把人锤死,这种行为应该不能用“雷厉风行”来形容,那位李大人怕不是个狂躁症患者。
幸好他没被派去环庆路,真要选的话,他宁愿去老王对家那儿。
李师中看老王不顺眼但是好歹能讲道理,李复圭是老王喜欢的性子但是一言不合就动手,万一哪天发生争执也给他来个当场锤杀怎麽办?
狄青心情本来就不好,听到李复圭的名字更是杀气腾腾,扯扯嘴角露出一抹假笑说道,“你是文臣,李复圭知道轻重。”
军中士兵工匠死了没人给他们出头,进士出身的文官他杀一个试试?
啧,欺软怕硬的玩意儿。
苏景殊顿了一下,没敢接话。
听出来了,狄大元帅和那位李大人关系非常不好。
也是,能随意锤杀兵匠说明那位李大人并不把士兵放在眼里,惹他不开心了随手杀几个不算什麽。
既然瞧不上士兵,那对武将肯定也没什麽好态度。
狄大元帅从小兵一路摸爬滚打才有今天的地位,甚至脸上还有一直不肯洗去的刺青,自持清高的文臣肯定看他更不顺眼。
读书人觉得给士兵银钱赏赐就能让他们卖命,丝毫不考虑精神上的尊严荣誉,甚至很多时候连物质上的银钱赏赐都没法保证,军队没有战斗力再正常不过。
朝中文臣总说大宋花了远超汉唐的钱养着远超汉唐的兵却没有汉唐军队的战斗力,也不想想汉唐的兵是什麽出身,大宋的兵又是什麽出身。
以前的士兵是良家子,军功能用来封侯拜相。
大宋的士兵……别说兵了,连将军都没法封侯拜相。
嘴上说着对待将士是“厚俸禄而薄其礼”,也就是只给钱不给尊重,实际上除了少部分高级奖励能领到足数的俸禄,绝大部分将士连应有的俸禄饷银都拿不到手。
拼死换来的军功只能换点银钱赏赐,那点赏赐还可能半路被克扣,这样还能在战场上卖命只能说是靠家国情怀撑着。
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越觉得当兵没前途。
狄青也不想提烦人的家夥,说完周边的四个主官接着讲战事。
最近环庆路那边还算清净,需要关注的依旧是绥州。
派战功彪炳的老将过去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局势比看上去的复杂的多。
“绥州那边打开局面的是种谔,种家在鄜延路的名望比郭逵高的多。一边老成持重,一边锐意进取,现在共同迎敌可以和平共处,之後就不好说了。”
他和郭逵都曾在范文正公麾下效力,对彼此的行事作风非常了解。
老成持重,换种说法就是过于谨慎。
谨慎是好事,防守的时候可以把敌人气吐血,但是一旦攻守易形,过于谨慎也会错失很多战机。
鄜延路只有郭逵一个能扛事儿的武将也就罢了,偏偏种家从种世衡种老将军时就驻青涧城恩抚番邦。
种老将军守边数年,所到之处无需州县增兵增粮,在青涧城开垦营田二千顷并招募商人来充实丁口,至今青涧城和西北各州依旧有百姓为他立祠祭祀。
种谔是种老将军的儿子,绥州的党项部落又是他招降的,等到攻守易形那天郭逵能不能做得了绥州的主还不好说。
苏景殊想了想,摇摇头,“种谔将军有勇有谋,郭逵将军老成练达,应该不会起冲突。”
郭将军当年能孤身深入敌营,可见需要冒险的时候也能冒险,种谔将军正当壮年,有个老将在旁边防备他过于冒进不是坏事。
狄青笑了一声,“你小子年纪轻轻怎麽说起话来比我还老成?”
苏景殊眉眼弯弯,“谢谢夸奖。”
没错,稳如泰山就是他。
“夸你两句你还喘上了。”狄大元帅笑骂一声,继续说道,“郭逵当年和种世衡老将军有过矛盾,虽说他和种谔都不至于因私废公,但是应敌商量对策的时候最容易急眼,他们俩十有八九处不来。”
西夏拿废弃寨基换绥州的阴谋被戳穿後派兵两万在绥州附近的西夏境内连修八座堡寨,看样子不拿回绥州誓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