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宴会前厅的暖意离去了,夜晚的寒冷紧随而来, 黎筝冻得手指微颤, 发红的眼角倾向身前的少年。
  扶苏一声不吭的走,没有回过一次头,只给她留下一个灰暗、冰冷而压抑的背影。
  黎筝看得脚步一顿, 又马上被扯地不得不继续迈步。
  ····扶苏。
  这些日子,她只要一有时间休息,不管是睡着醒着,睁眼闭眼, 都一直想着扶苏的事情。
  白天是,晚上到了梦里也是。
  她其实,真的很想他。
  可如今,他们真的再见了,却是这般情景。
  黎筝对此并无吃惊, 她杀了他的舅舅,自然成了罪无可赦之人,再也进不到他的心里去,再也无法得到他的好,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
  垂下头, 黎筝胸口闷痛,眼睛酸涩。
  但她还是觉得难过, 那种两人再也回不到以前的预感,当真从预感变成了现实。
  她拼命眨眼,害怕水迹就这么从眼角掉出来。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少年的脚步突然停了。
  在黑暗里,他的背影像是一座竖立在地面上的沉默的大山。
  黎筝赶紧抬手将那抹水光抹干,脚步却没来得及收住,差点撞到转过身来的少年的胸膛里去。
  眼看着还差那么两指就要撞上,少年忽的冷然抬手,按住了女孩的肩膀,缓慢的将人扶定,又推开一定距离。
  所有举动,都不言而喻的显示着他不欲与她过度亲近。
  眼帘低垂,黎筝唇边泛出一抹苦笑。
  也是,他们现在,已经是仇人了。
  “为什么?”
  心中闷痛扩散之际,少年冷不零丁的冒出一句质问:“为什么要对昌平君痛下杀手?”
  黎筝眉头一拢,欲言又止:“我——”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少年解释先前的事情。
  倘若将实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扶苏受到的伤害恐怕要远远超过现在。
  毕竟那是来自他嫡亲舅舅的背叛。
  在秦、楚两国间的天平之上,昌平君丢弃了一直以来居住生存的土地,放下了相处已久的亲人,转身,决绝的与扶苏和嬴政两人背道而驰。
  哪怕是未来还没有发生的事,这彻彻底底的背叛也是自始至终存在的。
  可少年对此一无所知,他不依不饶的寒着脸,眉眼间尽是压抑,目光半寸不移地死死盯着她:“为什么?”
  黎筝喉头哽咽。
  昌平君反叛之事牵扯甚大,便是始皇大大也不愿公之于众,才会将刺杀之责交给已经知晓的黎筝来办。
  而在嬴政那头,黎筝也已经保证过了,无论如何,不能将这件事告知于第二个人知道。
  扶苏等的不耐烦,暴怒的将她按在了凉亭的柱子上:“孤在问你,为什么要对昌平君下杀手?你私下里是跟昌平君有仇?还是说你接近孤,就是为了刺杀他?”
  黎筝撞得背后火辣辣的疼,又忍着疼拼命摇头:“扶苏,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告诉孤,你杀昌平君的事,究竟是——”
  说到一半,扶苏突然顿住,左右看了看四周。
  他心头怒火冲天,为了舅舅的死,他恨不得连自己都一块每日跪着给舅舅忏悔赎罪,但却又极为矛盾的不愿此事被旁人听到,真的叫这杀死舅舅的罪魁祸首因此被人给抓起来。
  到底、到底是他自己也出了了帮着隐瞒下来的事情。
  停顿一会儿,有些艰难的说服了自己,扶苏板着脸,声音轻了下来:“你卧房在哪儿?”
  黎筝被他从抵着的柱子上放下,悬空的脚也落到地面,双肩还是有点疼痛。
  握着自己的肩膀,黎筝抿了抿唇,伸手指明方向,将少年领到了自己房间。
  第一次到女孩的闺房,扶苏心头略微掠过一丝异样。
  他站在门外一番踌躇,僵持着没有进去。
  明明说要来的人是他,结果不肯进去的人,居然也还是他。
  扶苏手攥成拳,看着黎筝的目光,颇有些一言难尽。
  哪里有未出嫁的女孩会真的将人带到自己的闺房来?
  他明明本意只是为了逼迫黎筝赶紧将事情告诉他,可现在——
  女孩推开了门,回头看他,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也不避讳,径直睨着他,等他进去。
  扶苏本是来兴师问罪的。
  本应当横眉冷对,剑拔弩张,可此时,耳尖却悄悄的红了。
  闭了闭眼,深呼吸提神醒脑,再睁开后,扶苏还是硬着头皮跟着女孩走了进去。
  他尽可能的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不到处乱扫,只在小范围里看些事物。
  但即便能看到的只有女孩身周的少量事物,疑惑却还是在他心头升起。
  女孩已经是观星宫首席,每月份例绝对不少,可看她房间陈设布置竟是简陋而空旷,别说什么奢侈的,能够作用与享受的沙发躺椅,能够用来欣赏的名贵花瓶等物件,甚至就连任意一位女性应该有的梳妆台都没有。
  她、她怎么会过得这么节俭?
  扶苏面上的诧异一闪而过,让黎筝瞧个正着。
  她知晓自己的室内布置怪异,或许无法被其他人理解,但因为有着必须这么做的理由,所以一向如此,没有改变过。
  轻咳了两声,她掩饰道:“白喜欢节约的旷然之美,喜欢让居所更为贴近大自然,所以室内布置比较少。”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这则是黎筝长久以来,经常出入任务世界所留下的习惯。
  她做任务,总是需要很多不同的马甲,很多不同的住所,而依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如果想要守住多重马甲的秘密,最好的做法,便是减少可以体现日常习惯的生活家具。
  因此,赵黎那处的家具和带着个人喜好的装潢还稍微多一点,而巫女白这个出现的比较晚的马甲的闺房里,则当真没有特意做什么装饰。
  除了角落的屏风后头,放置了一个大浴桶之外,她的卧室里拢共也只有一张床,一张圆木桌和四把配套的椅子。
  黎筝拉开椅子,示意扶苏就座,少年便也如她所愿的撩袍坐下。
  屋内布置简陋的理由被少年接受,他跳过这无关紧要的细节,又问起鱼肉、宴会、刺杀之间的事情。
  眸光一闪,黎筝将自己所有能够解释的东西,都一一如实说明。
  “鱼是赵黎大人那边送来的,菜式是因为白收下了昌平君去世后丢了工作的厨子。”
  “宴会则是为了感谢两位令史大人之前对白的恩情。”
  扶苏没好气地冷笑:“意思是说,这三桩事没有一件与昌平君的死有关?”
  “不错。”
  黎筝轻轻颔首:“虽然昌平君的死的确是我···但除此之外,还请殿下不要迁怒于其他。”
  “你!”
  尽管两人对导致昌平君死亡的真凶都心知肚明,但她怎么敢真的说出来?
  连他都一直遮着掩着——
  “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为何要杀昌平君?”
  少年暴怒,抽剑出来架在了黎筝的脖子上。
  他怒发冲冠,身子气得微微颤抖,连带着一向紧密的连在连在两人之间的那根红线,也要被这股怒火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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