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下回有机会,我们也尝尝你的虾酱。”
  他说笑一句,叫来小弟一同离开,回头时见苏乙还在原地,正朝这个方向挥手。
  钟洺提醒小弟一句,钟涵转过身,和他一道挥手,回应一番。
  即使离得远,钟洺也觉得苏乙当是笑了。
  他太瘦,日子过得苦楚,面相却不见多少苦意,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淡秀,若是养胖些,换身鲜亮衣裳,肯定是个模样周正的小哥儿。
  走出好远的距离,钟洺恍觉自己还在想苏乙。
  偏偏钟涵挑在这个时候突然道:“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再找苏乙哥哥顽。”
  他抬手轻刮一下小弟鼻头,“你喜欢苏乙哥哥?”
  钟涵用力点头。
  “喜欢。”
  ……
  苏乙回到卢家船上,天已经蒙蒙黑,同去赶海的刘兰草和卢雨早就在船上安坐,见了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怎的这么晚才回,上哪处野去了?谁家小哥儿和你似的天黑了还在外头转悠,也不怕人家传些闲话,你不要名声,我们家还要。”
  刘兰草说到这里,冷哼一声。
  “真是翅膀硬了,不过是帮着指认了个贼,眼看就要抖起来,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舅母说话总是夹枪带棒,苏乙都想问问她一天到晚哪里来的这么多力气。
  他把手中的木桶往船板上一放,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海滩上人太多,没什么好东西,所以走得远了些。”
  卢雨撇着嘴上来看,发现这一桶居然几乎是满的,有七八个掌心大的白贝,还有几只青蟹和海螺、肚脐螺,两只不小的带子,缝里填着蛤蜊和一把海带。
  倒是不比他和娘两人加在一起的差。
  即使如此,嘴上仍道:“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苏乙哪里不知他的德性,并不多话,把东西放下就去了船尾。
  刘兰草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吃了饭,灶上只剩一摞脏碗,锅里剩了个米粉底子,汤多粉少,还有半条坑洼洼的鱼,估计是卢雨或是卢风吃剩的。
  米粉还有余温,苏乙倒出来连汤带水地囫囵吃了,半条鱼没要,直接倒进海里。
  他今天之所以回来得晚,是因为自己在海滩石头上烧了两只大蟹子,掀开都是黄,吃了个饱。
  过去他是不敢这么做的,可自从认识钟洺,却好像就多长了个胆子,反复在心里默念着我不欠谁的,我凭什么要亏待自己,多念几遍,就生出一股豪气来,半点不客气地把最值钱最大的两个螃蟹吃进肚子里。
  刷碗时,他借着夜色遮掩,吃了一粒钟洺送的药丸,盼着明天睡醒,风寒就彻底好了。
  过去他不觉得日复一日地活着有什么意思,新的一天无非意味着新的疲累,可现今他会想,兴许明日又能见到钟洺、小涵哥儿和小猫多多。
  长久压抑的心如同散去阴云的天幕,透进一丝太阳。
  更晚时候,他洗完最后两件衣裳和一条被单,搭晾在船顶牵出来的绳子上,又打了水洗漱一番。
  进船舱歇息前,他敏锐地听见卢雨似在和刘兰草说小话,于是没急着推门而入,意外的,他听见了钟洺的名字。
  “娘,我当真中意钟洺!”
  “你中意管什么用,你是头一天生在白水澳,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人?那等人家,你嫁过去生孩子之前还得先帮着养小叔子,纯等着喝西北风!一天天,真是气死我算了,要不是你舅母告诉我,我还不知你起了这等心思。”
  卢雨在心里暗骂刘顺水,什么大嘴巴,还能让这事教舅母听了去。
  “可是钟洺水性好,挣得多,且不都说他已学好了……”
  “我呸,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傻愣愣的年轻哥儿和姐儿罢了,说句不好听的,狗改不了吃屎。咱们村澳多少好人家的汉子你不选,偏看上钟洺,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我还不知你就是看上他那张面皮……”
  卢雨大概被戳中心思,默了一瞬,刘兰草又斥他几句。
  “你又不是苏乙那等嫁不出的老哥儿,平白自降什么身价,江家置了新船才娶走你大姐,到了你这里,反倒去倒贴一个浪荡穷汉子,你信不信,这事传出去,你大姐在江家都要跟着丢脸面。”
  这之后,卢雨彻底不说话了。
  几息后,舱内隐约有啜泣声传出,苏乙暗暗咋舌,意识到这是卢雨被骂哭了。
  这确实是记忆中刘兰草难得说重话的时候,以至于后面声音都压不住,被苏乙听了个分明。
  同时他也惊讶于卢雨原来瞧上了钟洺,不过细想也并不意外。
  那样高大英俊的汉子,谁不心许。
  不是卢雨,也会是别家漂亮能干的姐儿或哥儿。
  他设想着钟洺与人结亲的场景,心绪驳杂,如一团乱麻。
  在外面又等了好半天,待卢雨哭完才推门进船舱,窝进属于自己的狭小地界,团成一团躺下。
  睡
  药丸的清苦气还弥漫在口中,他不舍得吃糖,遂含着苦意入,一想到药是钟洺送的,又觉得苦也是甜的。
  第二日,钟家几艘船天刚蒙蒙亮就离了岸,赶大潮去了海里打桩网蛰。
  多了一艘船便多了两个桩,累得各个气喘如牛。
  幸而蛰讯正旺,随便张一网子都是丰收,收获的最大一只蛰大如车盖,引得附近的船都过来看。
  “这一只蛰,得有个几百斤!”
  “谁说不是,好几年没见过这么大的蛰了,今次真长了见识。”
  种地的农户据天时定收成,水上人也一样,虽说各色渔汛年年有,但数量多少并无定数。
  大海蜇分了四五节才捞上船,在舱里分拣时,三四个人一起上手。
  头身分离,一摸一包水,两只手兜着也往下漏。
  几船蛰带回来,已是巳时左右。
  钟洺另提了个网兜,里面装了几十个鲍鱼,今天海里海蜇太多,不易下潜,他只就近转了转,找到一座满是石底鲍的礁石,撬了个痛快,正好给闵掌柜交个差。
  能抽鱼筋的大鱼没能遇见,他跟六叔公打听,六叔公直接道:“你怎忘了海里还有鲟鱼,赶上大的能有个几尺长,足够你用。”
  经六叔公一提醒,钟洺恍然大悟,“还真是忘了。”
  海里的鱼太多,有时候捕上来都不知叫什么,需问六叔公这等老把式才行,长久不见,哪里能想得到。
  鲟鱼的鱼筋美味,曾是九越县的贡品,能入御膳,私底下海边人都叫鲟鱼鲟龙,将其鱼筋叫做龙筋。
  听这名字,就知哪怕和鲨鱼筋比也差不太多。
  不过这种鱼多趴在海底,水浅的地方没有,想寻一条,还得专门找个机会撑船出远海。
  看来鱼枪近日是做不出来,钟洺暂收了心思。
  既做出来是要长久用的,也就不急于一时。
  扒蛰、运蛰,在竹棚、矾池和铁锅间来回跑,钟洺浑身是汗,干脆和不少汉子一样脱了上衣,只搭一条汗巾子在脖子上。
  海边人没有陆上人那么多讲究,汉子打赤膊,哥儿姐儿露个胳膊或小腿,湿了衣服皆是常事,没什么不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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