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但眼泪过去流了太多,已全数流尽了,就连两个爹爹的模样,他都快隐约记不清。
梦里亦是两张模糊的脸,送予他想而不可得的温情。
心事如同泄闸的水,过去他只敢对着石头说,对着小猫说。
“我怨我没托生成汉子,生了副哥儿身,想离了那个家,除非一死,或是嫁人。”
潜意识钟,他甚至把“死”字搁在了嫁人前说出口,足见他不是第一回这么想。
钟洺被这个字刺得眼皮一跳,“没遮没拦的,讲那个字做什么。快朝海娘娘告个罪,让她老人家别当了真。”
苏乙被钟洺催着,双手合十对着海娘娘的方向拜了拜,收手后他心道,海娘娘不一定会当真,但钟洺却好似真的会。
生来十几年,这还是头一个会对他的生死安危上心的人。
而钟洺正心如乱鼓。
他垂眸觑见小哥儿被风吹乱的发顶,很想伸出手在上面轻轻揉两下。
既已认清了自己的心意,或许如同二姑所说,他不该再等。
“想离了那个家,也不是没法子,你自己不都说了?”
他喉结微动道:“此处就你我二人,不妨你看看,我怎么样?”
第26章 终身
天边雷雨不歇。
雨势最大时密如白幕, 连海边都看不清。
这阵子总算小了些,但仍然声势不小,衬得他们所在的崖壁如同一处孤岛, 天地之间,仿若只剩下彼此二人。
对于钟洺而言,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后面再说旁的, 好似便自然而然, 简单许多。
“你也知我到了岁数, 一直未说亲事,家里长辈成天见的催促,本也打算寻媒人说合相看, 不过我却觉得能自己遇上合心意的人更好。”
钟洺只觉前世上战场前都没这么紧张过,心头何止是甚么小鹿乱撞, 简直是野牛乱撞。
“我一个糙汉子, 只会说些大白话,你莫嫌我。”
他顿了顿,一鼓作气道:“所以,乙哥儿你乐不乐意嫁我当夫郎?”
前言后语叠在一起, 苏乙疑心自己听错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在乡里被詹九打趣的那时候,张嘴支吾半晌,愣是一句像样的句子都说不出口。
怎会呢。
钟洺这样好的汉子,怎会瞧得上他这样的小哥儿。
“可我配不上你的。”
他嗓音发涩, 抠在石头上的指间微微刺痛, 大约是碰到了缝衣服时让针尖戳破的伤口,但他恍若未觉。
“我长得不好看,家里没了人, 手也生得奇怪……”
他简直数不出自己有哪怕一丁点的好。
两家结亲,往往是希望互有倚仗,哥儿姐儿要挑婆家,汉子也要挑岳家。
钟洺虽亡了双亲,钟家却是白水澳大姓,他有一整个宗族为后盾,反观自己,已是被苏家厌弃,说不定还会因此拖累钟洺。
“别这么说自己。”
钟洺打断了他的话,之前设想的事,如今终于付诸行动。
他的掌心轻轻覆上小哥儿的发顶,安抚似的拍了两下。
“在我眼里,你哪里都好,你生得好看,勤快能干,会制虾酱,会做针线,你本身日子过得就够辛苦,却还会分出心力喂小野猫,可见心地良善。至于家里有没有人,要我说,你们家那等亲戚不要也罢,不如说该盼着他们离得远远的,今后日子是你我过的,和他们有什么相干?”
他话锋一转说自己道:“且你不知我在村澳里的名声有多不佳?好些人眼里,我也不是甚么好人家的汉子,成亲时置办不起新船,家里头还有个不省心的小弟,也就是我还有些下海的本事,挣得到三两银钱养家糊口,不然用我二姑的的话讲,倒贴给寡妇当赘婿人家都要嫌我老。”
话说到这份上,就连苏乙听到末尾一句,都忍不住染了点笑模样,他觉得不好意思,努力紧绷着唇角,抬眸看钟洺时,发现对方也在冲自己笑。
两人便这么傻兮兮地对望了好半天,亏得下大雨,没有人会往这边走,不然看到这情形,怕是会疑心他们魔怔了,被水里精怪上了身。
钟洺欣赏了好半天哥儿笑意点点的杏眼,厚着脸皮催问道:“你还没答我的话。”
最初的震惊如潮水后退,触手可及的喜悦近在咫尺,苏乙轻咬腮肉,给自己壮了壮胆后方道:“我乐意。”
钟洺喜极,竟是一把将苏乙抱着举起,若不是崖壁下空间有限,往外走两步怕是会淋雨,他还想原地转上几圈!
苏乙惊呼一声,出于本能地攀住钟洺的肩头,回过神来时他的视线已比钟洺还高了。
再看在自己眼中高大如神祇的汉子,正咧嘴笑得厉害,哪还有半点村澳里人常说的凶悍影子。
“你快放我下来。”
他何时和汉子靠这么近过,之前热意汹涌的胸膛如今和自己紧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布料。
钟洺听他小声的请求,心软成一滩水,恍若上岸后没下锅煮成型的海蜇。
“我太高兴了。”
钟洺把人放回地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
他等了两辈子,总算可以有人暖被窝,兴奋地像个实打实的十七岁后生。
“你答应了我可不能反悔,待我回去寻我二姑说明,买了聘礼,请了媒人,去你家提亲。”
苏乙听到“提亲”二字,才恍然有了些许实感。
就在刚刚,他竟已和钟洺私定了终身。
抬手贴了贴脸颊,企图让那里降些热度,钟洺眼尖,瞅见苏乙指头上的一点红。
“怎么还有血?你受伤了?”
他嚯地紧张起来,把小哥儿的手捉过来看。
苏乙拿他没办法,以钟洺的手劲,他简直抽都抽不回来。
“没事,就是被扎了一下。”
“被什么扎了,别是被虫子咬了吧?”
钟洺嘀嘀咕咕地查看苏乙背后的石壁,海边有各种水虫子,当中有一些可是有毒的。
“这么大雨,哪来的虫子。”
不如说这会儿岸上的活物,除了躲在沙里的贝壳螃蟹,可能也就只有他和钟洺了。
“就是做针线的时候走神了,碍不着什么。”
料想解释罢,钟洺也该松手,孰料汉子竟捉着他的腕子抬起来,使唇在指尖上轻轻抿了一下。
钟洺的唇带着柔软的热度,小哥儿的指尖则是冰凉的,如蜻蜓点水般的接触过后,两个不谙情事的全数红了耳朵。
这动作全凭一腔冲动,事后钟洺都觉得脸热,怪自己怎能如此急色。
待苏乙的手重新垂下来,钟洺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悄无声息地改握手腕为握手掌,渐渐地,十指交缠在了一处。
雨暂且停不了,两人都是已经抱过的关系了,钟洺让小哥儿往自己身边靠靠。
他们在崖壁下找了个陷进去的石头窝,那个地方正好嵌进两人的身子,就此肩并肩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