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好,那就蒸干饭。”
炒腊肉、煎豆腐确实和干米饭更相配,腊肉盘子中的油积了浅浅一层,把薄薄的肉片和红薯叶放在米饭上,连带米粒都是油光光,亮晶晶的。
梅童鱼刺细而少,撇去当中一根鱼骨,剩下的鱼肉可以用勺子舀着吃。
用“嫩”字形容梅童都尤显得太重,鱼肉轻软,好像在舌尖化开一般,喉间一滚就落下肚,一整条鱼吃罢,仍仿佛什么东西都没吃到,肚中依然空空,唯有唇齿间萦绕的鲜美不散。
十几条梅童三人分吃,没多久就都不见肉只见骨,两道菜随之见了底,苏乙和钟涵都吃饱了,米饭却还有剩,钟洺直接端过来倒进自己的碗里,混了点余下的菜汤拌在一起囫囵吃掉。
由于蒸了米饭,苏乙留下了两盆乳白色的淘米水,打算用来洗头发。
“小仔,进去找你嫂嫂,你俩一起洗澡。”
自从狸花猫某一日跟在多多身后进了他们家门,可把钟涵忙坏了,恨不得一天给猫喂五顿饭,后来见狸花猫的肚子大起来,便知它多半真揣了多多的猫崽,于是给它起名“满满”,和多多凑了一对。
现在成天眼珠子黏在猫身上,盼着它早日生小猫。
钟涵摸摸两只猫毛茸茸的脑袋,撑着地板爬起身。
“我知道啦。”
他仰头看钟洺,“大哥要去哪里?”
“看天色夜里说不准要下雨,梅雨天没个准,我去转一圈把晒的干货都收了。”
他推小弟进门,见两只猫凑在一起互相舔毛,浅笑了笑,绕到屋后去看笸箩摆晒风干的鲍鱼、海参和大号对虾。
最近几次下海,他得的鲍鱼海参不再全数拿去乡里卖,而是会留下一些自家吃,等攒的多了,也能给二姑三叔家送上点。
海风里的湿气明显比平日里大,这样的天气,就算是夜里不一定下雨,干货留在外面也会返潮,钟洺加紧把笸箩摞起端进屋,挂在竹竿上的干鱼、墨鱼、鱿鱼也都全数解下暂丢进筐。
其中鱿鱼晒得时日最长,摸着已经干透了,趁烧水时,他在旁边空闲的灶上架个铁丝网,往两只大鱿鱼干上刷一层黄酒、一层酱油,铺在上面慢慢烤,等烤软了撕成细丝,闲时可以当零嘴嚼。
另一边,灶房角落立了个折叠的竹屏风,撑开后能当现成的澡间用,因洗澡时热水不能断,总要添几桶进去,柴火不熄,所以灶房里永远热气腾腾,不会受凉。
鱿鱼干翻面时,苏乙喊钟洺提两桶热水过去。
“好香,你们两个用澡珠了?”
钟洺把捅递进去,见钟涵趴在浴桶边上,苏乙莞尔,“本没想起来要用,小仔说要洗香香,我就拿出来用了。”
家里的一盒子澡珠还是钟洺之前去县城里买来的,总共三十粒,苏乙哪舍得次次洗澡都用,不过要是钟涵开口,他便很舍得,而且化一粒在水里,两个人都是香的。
“大哥也香,不过不是澡珠香。”
钟涵和小狗似的探头闻闻钟洺袖子,“大哥你在做什么吃的,你还没吃饱呀?”
钟洺:“……你大哥又不是饭桶,闲着也是闲着,我烤些鱿鱼做鱿鱼丝。”
他轻弹一记小弟脑门,问苏乙道:“要不要我帮你擦背?”
苏乙迟疑了一下,点头说好。
有钟涵在身边玩飘在水里的木头鸭子,这回擦背是极为正经的擦背,没有半点心猿意马,结束后把热水添进,又泡了一会儿,苏乙才领着小仔,包起头发从里面出来。
而鱿鱼干也差不多烤好了。
“张嘴。”
“啊——”
钟涵张开大嘴,钟洺夹起两筷子鱿鱼丝,投喂给大小两个哥儿。
“味道如何,淡了还是咸了?”
苏乙品了品道:“不咸不淡,正好。”
钟涵也跟着点头。
钟洺闻言把灶火熄掉,等鱿鱼干彻底放凉后慢慢撕,不过要放到柜子里去,否则半夜容易被馋嘴的小猫叼跑。
待钟洺也用剩下的热水洗完澡,苏乙已经回屋,对着窗外的方向,用木梳一下下地通头发。
钟洺走上前接过其手中的木梳,梳齿插入发丝当中,他不由问道:“莫不是在想那日我跟你说过的事?”
好好的人,又在发愣。
苏乙沉吟一瞬,轻轻颔首。
缴春税那日钟洺忽而对他讲,若以后得了机会、寻到路子,有意带着家里人去乡里生活,花多少银子也不怕。
又道若是他们两个等不到这机缘,单给孩子谋个城里的身份也好,听得苏乙心神一震。
他问钟洺何时有这些打算的,钟洺实话实说,道是早就有了。
“我知二姑他们都和你讲过,说过去我眼高手低心浮气躁,不甘心一辈子当个打鱼的渔夫,在乡里胡混了许多时日,到成亲时总算改了性,肯脚踏实地地过日子。”
钟洺望着小哥儿的眼睛道:“其实我一日未改这心思,不过是意识到了路多艰难,懂得了徐徐图之的道理。”
他又道:“我并不图咱们的孩子定要出人头地,有个好前程,只要不再是贱籍,不再是这个人下人,足矣。”
苏乙那日听罢想了许多,正如钟洺所言,同为水上人,他也深知这条路的艰难之处。
但他过去没有这念头,现今听了钟洺所说,却也生出了这份心。
一旦心思起了,心也就跟着热了,无论钟洺到时打算怎么做,他想必都会心甘情愿地跟着搏一搏。
他顺势向后倚靠在钟洺怀中,微微侧首,脸颊便挨上了汉子的胸膛,窗外月淡星稀,仅有浪花卷岸,声声入耳。
钟洺看着夫郎发顶的小小发旋道:“先前不说,也是怕扰了你的心神,终究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别看我话说的颇狂气,实则哪有那么简单,或许能如愿,已是很久以后了。”
苏乙抬手轻抚钟洺的手臂,强壮结实,还能摸到一条小小的疤痕。
常干活的汉子手上和手臂上没有不见疤的,不说渔网,很多鱼的鱼鳍、鱼尾都是一道利器,甩一下就是一道伤,除非浑身都裹严实,否则怎么也防不住。
“我相信你若想做的,就一定能做成,任那是多久之后,我都陪着你。”
钟洺欣慰地扬起唇角。
“只要你这句话在,我就心安了。”
梅雨淋漓。
一件衣服挂在屋外几日也干不了,又因在海边,潮湿更甚,但水上人早就习惯,半干不干地套上就罢,反正沾了海水一样湿。
只要不是大雨,濛濛细雨挡不住汉子们撑船出海,而且雨天水下鱼群往往更活跃。
“阿洺,又下水去?”
钟洺拎着网兜和鱼枪,朝过路人点点头。
他近日不再跟着族里去捕黄鱼,鉴于乡里的酱摊生意雨季里也平平,已重新将大多数时间花在下海潜水上。
小半月里,追着鱼群网了不少品相好的黄姑鱼、米鱼等,取了鱼胶出来存放,还在越攒越多的鱼脑石里挑出来好看的,打算去乡里寻匠人磨一套棋子出来试试,之前听常家兄弟提起过,说不少文人喜收集棋子,其中就有鱼脑石所做的,还分出上中下三品来,那等润白如玉的,能卖好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