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而且他身上的衣裳一会儿尿湿了,一会儿吐了奶,一会儿又糊了口水,成日里洗,穿绸子太糟蹋。
苏乙清楚钟涵的身量,这块布给他裁件长袖的袄子应当是不多不少,小哥儿怕冷,天寒后总要比旁人穿得更加厚实些。
钟洺自是答应,“这才几月,他要是知道现在就开始给他做过年前穿的新衣了,能高兴得蹦到房梁上去。”
“还是孩子,就该穿得漂漂亮亮的。”
而他自己小时候没有机会打扮,现今有了孩子,也没那多余的心思,平日里吃喝不愁,穿戴不差,过年有没有新衣反而不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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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六月,暑气愈盛,但天热反倒有利于咸水稻的长势。
绿色的稻叶越长越多,王柱子说,这时分出来的叶子越多,日后收成就越多。
“要是不分叶子,或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根,那就抽不出好稻穗,结不出好谷子,这个时候要么是土不好,要么是肥不够,需得要多上肥。”
钟洺也在应拱的手记里看到过类似的说法,因而先去知会了二姑三叔等人,继而去寻六叔公,让他提醒大家,留心地里有没有僵掉的,不分叶子的稻苗。
“近来雨多,下了雨后也要及时给稻田排水,可别把稻子涝在里面,那这几个月就白干了。”
六叔公晓得个中厉害,很快支使家中小辈去传话,然后转过头跟钟洺道:“搬到这里来,住了大宅子,可比以前舒服多了,我本还以为我和你叔婆两个老家伙在船上住了大半辈子,上了岸还要不适应,哪里想到夜夜睡得香。”
几十年在船舱里弓腰塌背,蜷腿缩肩,他的两条腿已经有些打弯,或许再过两年后背也挺不直了,但他的儿孙们还没到这地步。
他笑时露出多年抽水烟留下的有些发黄的牙,有些感慨地指了指屋前的院落,他家四代同堂,孩子一串,虽然每一房都买了地,但跟着搬过来盖屋的并不是全部。
有那么几家还是选择先在白水澳修水栏屋,想着过两年,等见识了水田的收成,且有银钱置办更多水田时,再搬过来也不迟,而空出来的水栏屋可以留给孩子。
“以前一大家子人,一家一艘船,都在水上漂着,虽然都离得近,可还是现在更像样。”
六叔公没跟钟洺说的是,他还有一个打算,就是等钟家人在千顷沙扎下根,人口再多些,就找地方效仿陆上的村中大族,起一间祠堂,再在山上圈一片风水好的祖坟出来,将散落在各处荒岛上,能寻到坟头的族里先人都请回来,埋在一处。
但这话说出来,他都觉得自己想得太远,恐是会招笑,并不确定自己有生之年能看见。
要是看不见,那就托付给后辈去做,到时自己不愁享不到敬奉的香火。
话传出去,检查稻苗也需要时日,因此钟洺先从自家的水田开始,和王柱子花了几日,从头走到尾,将每一株苗都看过。
五十亩地,实是一望无边的一大片,总有疏忽的地方,花了两天时间,整一圈走下来,还真发现几块地的稻苗长势不如别处,遂重新松了一遍土,看看有没有效用,要是有,后续别家地里若有一样的状况,就知晓该怎么做了。
“东家,这咸水稻要是真能长出好稻米,那真是个好东西,不仅不用施肥,也不生杂草,那些陆上水田里的稻虫,估计在这里也活不了,这可是咸水嘞,把它们丢进来就得淹死。”
用锄头料理完两亩地,两人都累得不轻,从地头看离家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之前出门时就跟苏乙说过,中午估计不会去吃饭了,因而随身带了几块凉米糕,竹筒里也还有水。
钟洺就近走到海边,摸个小刀出来,从礁石上撬了好些蛎黄下来,和王柱子分着吃了。
蛎黄鲜美,吃惯的人捧着壳子,吸一下就能把肉吸进嘴里,再咽两三块米糕下肚,也能混个囫囵饱,晚上再回家吃顿好的。
钟洺听王柱子这么说,把视线垂下,看向眼前的水田,咸水稻种起来的确要比普通的水稻轻松许多,省去了施肥、除草和捉虫的烦恼,不过虽没有稻虫,却也有泥沙里的其它东西会伤到稻苗的根。
因这个缘故,家里那些鸭子每天进的水田都不一样,吃干净这片田里的食物,再换一片田吃,按照这个思路,其实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多多地养鸭。
现在不这么做的原因,无非就是人手不够,要是雇人,甚至不是多雇一两个的问题,五十亩地,成百上千只鸭子,属实是好大一笔工程。
趁着歇息时,他问王柱子,以前他做过工的那些村里的小地主,家里都有多少田地,平日是怎么料理的。
说起这个,王柱子来了精神,他做长工多年,地主家也去过,富农家也去过,见识颇多,而他自己上个月已和钟家重新签了做工的契书,雇期三年,从短工变作长工。
往后三年他都要仰仗东家吃饭,不单是做活,要是别的地方也能帮上东家的忙,他的日子肯定会更好过。
于是他回忆一番,把记得的都说了。
“我见过的家业最大的地主老爷,是云头村的葛老爷,他家足足有百亩地,水田、旱田都有,山上还有果子林,别看是在乡下过日子,可那庄子比乡里富贵人家的宅子还大。”
他说这葛老爷,供出一个考了秀才的儿子,所以家里可以有佃户,粮税也低,把田分出去让佃户种,给够种子和农具,自己只等着收粮食。
“也有那家里没有读书人的,他们不得私雇佃户,不然就要抓去挨板子,像这样的人家,就要靠长工了,多是雇上七八个,平日里驱使着长工下狠力气种田,累不死那就爬起来继续干,到了丰收的季节,再从附近村子里雇一批短工来帮着割稻。”
为何雇七八个,还要把人往死里用,还不是为了省些工钱。
“就说东家你这五十亩地,要是和陆上水田一样,施肥除草,日日照看,你少说也得再雇上四五个和我一样的汉子,还都从早到晚不得闲,您又心善,多半不想长工太过受累,那就得再多雇两个才支应得开。”
而雇长工,不只要给工钱,还要管吃管住,多半还要单辟出一个人给他们做饭食,暂不论到时是不是要再盖新屋,这人多了,心思亦多,如此多青壮在家中,难保不生事。
钟洺想到这里,顺手把吃完的蚝壳在水田里涮两下,丢在一旁摞好。
“我记得佃户都是卖身给主家的,主家不放人,他们代代都要给主家做工。”
王柱子讪讪点头,“确是如此,哪里还没有些穷苦人呢?还有早几年北方有灾,逃难过来的,到这里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可不就只有卖身一条路?要说对于这些人,能给地主老爷当佃户已是烧高香了,起码一家子还能在一起,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总比那些散落各处,卖身为奴的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