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离别前的几天,我猛猛吃宫治的每日便当,像是屯粮的熊,因为即将到来的饥荒而补充脂肪。
  我又没忍住得寸进尺地许愿。
  “治同学,你能不能做一筐压缩干粮给我?”
  “……你认真的?”
  “当然是开玩笑。”
  宫治和我认识这么久,居然还没有习惯我的话有一半都是不用当真的搞笑段子。
  他真的在最后的午餐会上,给我带了一大袋手作小饼干,让我自己吃,或者分给同学吃。
  天呐。
  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贴心。
  “谢谢爸爸。”又是中文。
  “……”他用指头敲我的头,“收回去,我查过,现在知道这句中文是什么意思。”
  “这在中文里是极高的赞誉。”
  “我不要这种鬼赞誉。”
  关西大赛强校云集。
  吹奏部在集训的时候还专门租了一天的音乐厅,去演练比赛的场景。
  我的独奏只有一小段,大概十几秒,算是过渡,而真正的高潮是由一段小号独奏带来的。
  但我真的很珍惜这个机会,毕竟先前提过,我是个极度争强好胜且爱慕虚荣的人,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文艺社团和体育社团的集训应该没什么差别,都是从起床到睡觉都在训练,不断地吹奏参赛曲目,吹到烂熟于心,吹到感情充沛。
  “双簧管的音色不够明亮。”监督老师请来一位木管乐器的教授老师,“这一段虽然是婉转的低音,但内核却是应该是强壮的,林同学,你更需要灌注进去足够丰沛的情绪。”
  那么问题来了。
  什么情绪才算丰沛?
  当然是爱国和爱党。
  乐曲是不同于文字的语言,既然要表达,便要把自己内心最澎湃的感情宣泄出来。
  来到异国他乡求学并非我的本意,我是想在国内高考的,但父母的工作被派过来,我便也在初中时期就跟过来。
  但刚定居一两年,他们又被派到新的国家,我刚好是初升高,便留在了日本,还有我的小姨能照看我。
  我坐在阴凉里,想着这些不太愉快的事,还有遥远的故乡,还有党和人民,还有小时候早起被父母带去天安门,抬头仰望的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
  缓缓的。
  双簧管的乐声荡在青空与云端之上。
  关西大赛是在七月底,一天之内结束,当天宣布结果。
  我完全忘记在台上吹奏时的记忆,只感觉自己——还有周围所有伙伴,一同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自然地流淌出乐声。
  最后宣布出线名单的时候,小鸠抱着我哭得梨花带雨,而我没有哭,因为我的座右铭是queen never cry。
  “阿治!”我上了回校的大巴车,直到看见稻荷崎的校牌才想起一个被我遗忘许久的人,立刻给他打电话,声音非常得意,一时间把什么敬语都忘干净,“我们进全国了。”
  “恭喜。”他上扬的声音传过来,“是不是应该请我吃饭。”
  “好呀,那等你们拿到ih的冠军。”我笑了笑,“到时候你请我一顿,我请你一顿,我们可以连吃一整天。”
  “行,那就约好了。”
  因为最挂怀的事情完美结束,吹奏部非常轻松地开始认真练习给排球部的应援曲,想在暑假为稻荷崎搞一个双喜临门。
  我也又拿起卡农的曲谱,希望将这个曲目也演奏得足够明亮,至少明亮到能让某个人听到。
  我想他应该是能听到的。
  在宫治发球的时候,他会在卡农的曲调里望向看台一眼,找到我的位置,冲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oh,youth。
  不得不说,这让我很受用,会更努力地吹奏这首曲子。
  稻荷崎在排球界被誉为最强的挑战者。
  他们一路势如破竹,横扫掉大大小小的学校,最终到达倒数第二轮——准决赛,对战鸥台。
  这场比赛打得很焦心,焦心到看台上的所有人都紧张到不稳,幸好指挥的部长稳住局势,让吹奏部没有吹乱音和节奏。
  最后一局打到了35-33,稻荷崎拿下了这场比赛,进军决赛,要去对战上一届冠军井闼山。
  如果上一场比赛对于观众而言是折磨的享受,这一场更甚,决赛是五局三胜,更久更忧心。
  稻荷崎和井闼山打到了最后一局,听旁边懂排球的大叔讲,打到最后的短局只有15分定胜负,就像是足球的点球一样,谁失误得少谁才能胜利。
  但稻荷崎和井闼山你追我赶到二十几分,最后以23:25落败。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形容这件事。
  总之,心里就是闷闷的,麻麻的,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从观众席的看台往外跑,四处找着标牌寻找选手的通道。
  染发的好处再一次体现。
  我一眼就找到稻荷崎中的小银毛,和我的头发颜色一模一样,显然他也一眼看见了我。
  “来,爸爸抱抱。”
  “……你有病吧。”宫治本来没有流泪的欲望,但突然就冒出。他抹着脸,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哭,最后抹不干净。
  他自暴自弃地抱住我,把所有眼泪都流在我的肩膀上。
  我轻轻地拍着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他。
  “要是拿了冠军。”他的声音有点哽咽,“我想和你告白的。”
  “……”我沉默一瞬,忍了一下自己的吐槽欲,还是没忍住,“你居然立flag,你们热血少年漫最忌讳立flag。”
  我甚至可以举出好多例子——什么离家前说一定要回来,一年后尸骨无存等等。
  “你管我!”他居然还冲我发火,哼哼唧唧委屈巴巴,“我就是想拿冠军告白!”
  “那也行吧。”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我愿意顺顺他的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球场失意,情场得意。”
  “我就不能双丰收吗?”
  “……你再闹就要双失去了。”
  宫治立刻闭嘴,但像是被刺激到一样,他抱着我继续埋头痛哭,把我的校服衬衫都哭花了。因为他太过伤心,我也没让他赔偿我,还陪他吃饭。
  准确说,是陪整个稻荷崎排球部吃饭。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尴尬地出现在这个场景里,所有的男生都在默默抹泪,而我在旁边显得格格不入。
  ——我就不该来。
  但大概是一直被宫治半搂着,我莫名其妙就上了排球部的大巴车,从东京开到兵库,来到这间大阪烧店。
  框框干饭会显得特别不礼貌,所以我从头到尾只是坐在宫治旁边疯狂地帮忙烤大阪烧,塞到周围所有人的盘子里,希望食物能安慰他们受伤的心灵。
  这个行为似乎感动不少人,但我也要被饿死了。
  “那个……是林同学吧。”
  三年级的排球部部长专程走到我面前,哭着握着我的手,把宫治的手递到我手心。
  “我们家阿治就交给你了呜呜呜呜呜呜。”
  他好感性,这情景搞得我都要一起落泪了。
  要不是我看过七遍甄嬛传,心冰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真会和他们一起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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