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在忍。
  不能让许漠一次又一次看到自己歇斯底里的模样。
  无论是抄起铁锹砸龙彪,还是和嘴贱的亲戚对骂,这一切都太丢人了。
  “你再叫我名字试试?”赵梅陡然站起身,直指赵雪妮的脸,“当着厂长的面我不抽你,但你别蹬鼻子上脸!”
  “赵老板,喝杯茶先冷静一下吧。”许漠放下跷起的腿,倒了杯热茶推过去,回头对赵雪妮打口型:
  “我来处理。”
  她怔了怔,不习惯许漠这样温柔,却又有些感激他。
  “哎,气死我了,谈生意的心情全没了。”赵梅一口气喝光茶水,杯子往桌上一搁,许漠的支持让她有了底气,“许厂长,我真是有苦难……”
  “您刚才说的男同学。”许漠语气悠然,用更高的音量盖过赵梅,提壶倒茶,脸上有若隐若现的笑意:
  “应该是我本人吧?”
  “什么?”赵梅呆住了,脸上好像在一层层地往下掉墙灰。
  赵雪妮一时也没看懂,扯了下许漠衣角,“你瞎说什么呢。”
  “不是我,还能有谁?”许漠饶有兴味地转头看着她。
  “……许厂长你弄错了吧。”赵梅沉默半天说。
  “没错啊。”许漠笑笑,抬手揉了揉赵雪妮脑袋:
  “而且,我是自愿和她不清不楚的。”
  赵雪妮呼吸一窒,浑身野火燎原地热了起来。
  许漠近在咫尺的帅脸本身就很有冲击力,而他笑着将手伸过来轻揉自己脑袋的画面,简直是乙女游戏的经典女友视角。
  他的指尖带有热度,按压她头皮几下,让她皮肤止不住地紧缩。
  “……喂。”赵雪妮向后挪了挪,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好哑。
  狗屁自愿啊。
  他明明连同桌的机会都不给她!
  “改天再谈生意吧,赵老板。”许漠对她的后撤恍若未觉,揽住她肩膀,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赵雪妮被许漠臂膀包围着,胳膊紧贴他胸膛,几乎能感受他说话时在头顶吐息的热气:
  “我和雪妮的事还请赵老板保密,因为我们都很享受现阶段的秘密恋爱。”
  秘,密,恋,爱。
  许漠衣领上干净的皂香气在鼻尖弥漫开来,她顿时有种潮水淹没而来的眩晕感。
  “恋……爱?”赵梅愣愣盯着赵雪妮,几秒后才艰难挤出两个字。
  许漠笑着点点头:“嗯呐~”
  -
  办公室里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
  两人之间隔着一拳距离,呼吸对方的气息。
  “你三姑……”许漠先开了口,背过脸轻咳一声,放在她肩边的手动了动。
  赵雪妮立刻知趣地让他把手抽回去,也咳了几声清嗓子:“我三姑怎么了。”
  “挺,奇葩的。”许漠想了想措辞,起身去吧台。
  她顺着他背影看过去。
  室内暖气开得足,许漠穿一件灰色卫衣,肩膀方方正正,看上去硬朗又结实。
  赵雪妮觉得每个人都有一种最适合自己的颜色。
  而灰色对许漠来说刚刚好。
  深一分是黑色,太压抑,浅一分是白色,太无邪。
  许漠是黑与白的阴影交织出的那片灰色,冰冷中也有温度。
  “今天的事过了就过了,赵梅不会乱说的。”许漠递来纸杯咖啡,混着香甜奶味,还有丝丝椰香。
  赵雪妮喝完第一口,眼睛亮了一下。
  这几年市面上很流行这种椰乳拿铁,许漠的手艺完全可以开咖啡厅。
  “你相信谁不好,相信我三姑?”她无奈笑笑。
  “那我纠正一下,赵梅不敢乱说的。”许漠左右摸了摸裤兜,似乎在找什么。
  赵雪妮看着他深灰色的卫裤,没说话。
  “厂里不缺饲料供应商,所以我是赵梅的甲方,现在明白她为什么不敢了?”许漠往她手心放了个东西。
  她摊开手掌,是一块小兔子曲奇。
  “怎么还有?”赵雪妮看了眼抽屉,昨天她刚把小兔子全挑走。
  “做这玩意又不难。”许漠走回吧台,手肘搭着台面,像是和她坐的沙发之间隔出一道结界。
  赵雪妮低下头。
  许漠做的小兔子曲奇很立体,有兔子耳朵,眼睛,打叉一样的嘴巴,也有张开的手和脚。
  她犹豫了会儿,一口咬掉兔子脑袋。
  真的挺好吃,酥脆可口,奶香浓郁。
  吧台边的许漠喝着咖啡望向窗外。
  雪停了,阳光照在雪杉树上,闪着碎钻一般的莹光。
  “……你刚才说的自愿,”赵雪妮顿了顿,转首看向几步之外的许漠:
  “是指那次换同桌吗?”
  许漠喉结滚动了下,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触动,但很快又恢复淡漠:
  “哪一次。”
  “我们被随机分配到同一考场,你坐在我右手边。”赵雪妮手捧咖啡望着他:
  “然后,你抄我的卷子。”
  那年许漠走进考场坐到她旁边的位置时,连监考老师都震惊了。
  赵雪妮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直到她写完卷子翻面时,发现许漠的答题卡一字未动,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笔。
  察觉到她的视线,许漠回看她一眼,对着她的卷子抬了抬下巴。
  那是全中国学渣都会秒懂的动作。
  赵雪妮虽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还是趁监考老师背过身时,把答题卡往右边挪了挪,一直挪到课桌边缘……
  静了几秒,许漠蓦然笑了,墨黑的眼不经意扫过来:
  “好像是有过这事儿吧。”
  看到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赵雪妮心口泛起一阵酸意。
  在时间的荒原里,她是被留下来的那个人。
  那些美好的回忆终究只有自己记得,像垂暮的老妇抱着年轻时的婚纱缝缝补补,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不在了,只有她还记得。
  “后来你只考了三百多分,我们因为名次靠近,第一次成为同桌。”赵雪妮一直看着他:
  “你真的忘了吗,许漠。”
  许漠站在那里,好像冬日清冷的阳光,离她不远,可她却始终不敢靠近,生怕一伸出手,阳光就会从指缝中流走。
  “我为什么要记得呢?”过了很久,许漠从窗外收回目光,眼如月光寒凉:
  “赵雪妮,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和我都不是从前,我为什么要记得这些?”
  他的话音始终很轻。
  重重的话,轻轻地说完。
  如果心碎的过程是场电影,那么它一定是无声,就像雪山崩塌,无声,海啸席卷,无声,女孩左脸流下一行眼泪,也是无声。
  “我明白了。”赵雪妮将纸杯放回桌面,站起身看着地板:
  “许厂长找我来,还有别的事吗。”
  许漠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嗓音微哑:
  “没了。”
  忽然,很需要一支烟。
  赵雪妮快步出门时只觉得全身的肢体发僵,血液冰冷倒流,她总是很难不在许漠面前落荒而逃。
  上班不过两天,她又在他这儿狠狠跌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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