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据黛绮丝说,来到他领地内的,是头约莫六岁的成年雄性。
凯撒循着气味找到他时,篡位者正卧在草地里啃食一头他刚刚猎杀的泽鹿。
这头六岁的美洲豹很是健壮, 但身上覆盖着着不少结痂。
他不知为何瞎了一只眼睛, 横斜在面部的伤疤异常可怖狰狞,却很有威慑力, 一看就身经百战。
每一道疤痕都代表着过往勇猛的战斗, 而眼前鲜活留存的生命就意味着胜利,那是属于王者的功勋。
凯撒潜伏在灌木丛中观望, 伺机而动。他知道,他必须跟他打一场。
只有打败对方, 才能夺回属于自己的领地。
由于害怕被夺取猎物, 动物们进食时的警惕性最强,现在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何况眼前这头美洲豹不仅战斗经验丰富,而且体型也与他不相上下。
不论怎么看,他都不具备稳赢的把握。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凯撒觉得自己需要从长计议。
他正想轻手轻脚地离开, 谁知后腿却在不经意间踩到一根树枝,细木的折断声顿时引起篡位者的戒备。
与食草动物不同,掠食者往往对同类的气味要更加敏感,只见篡位者倒三角似的鼻头轻轻耸动。
凯撒暗道不好, 正想打道离开, 可篡位者已经确定他的方位, 凭借迅捷利落的身手朝他猛冲过来。
凯撒闪避不及,不得不正面迎战。
大猫的利爪互相攻击,咆哮嘶吼, 到处都混杂地飘落着两头美洲豹的毛絮。
然而当被篡位者用双爪钳制在地上时,凯撒脑子里只剩下懵然的空白。金色的瞳孔充斥着震愕、疑惑与难以置信。
……他输了?
“年轻人。”独眼豹冷笑,“你很勇敢,跟之前那头小美洲豹一样勇敢。”
也一样的不自量力。
上位者冷眼打量起凯撒的体躯,面前这头美洲豹的不论肌理还是毛发堪称完美,就是……疤痕太少了。
少到令他艳羡,也令他轻蔑。
凯撒不知道,这头流浪雄性在来到他的领地之前,居无定所已久,什么苦都吃过。他要面对的不只是与猎物间的斗智斗勇,还有一次又一次地与同类厮杀。
在美洲豹看来很神经,但于人类观察而言很奇妙的是,在这头流浪美洲豹打败第一头领主雄性时,他好像找到了属于自己豹生的意义,一改天性,开始踏上征战的旅途。
一路走来,他都在挑战不同的领主雄性。抢到对方的配偶与领土以后住上一段时间,又流浪去下一个地方。
存居野外的雄性们终其一生都在战斗,凯撒自独立以来一直屡战屡胜。
这是他第一次落败。
就在凯撒以为上位者将要咬断他的脖子,将他一击毙命的时候,对方却出乎意料地松开了爪子。
他说:“什么时候能打赢我,什么时候再回来吧。”
*
克劳德跟凯撒在潘塔纳尔湿地生活这么一段时间,早看清弱肉强食的残酷。他虽不质疑凯撒的能力,但在大自然这片神奇的地界,美洲豹也未必总是稳操胜券。
所以在发现凯撒离开之后,克劳德就立马出来找他了。
南美洲的陆地掠食者们体型虽然不及亚非两洲的大,实力却个个不容小觑。哨所的工作人员怕会出事,还专门指派了两个护林员跟着阿拉斯加。
今天的天阴沉沉的,积云密布,沉甸甸地压下来,将所有的光线隔绝紧锁,阴郁萧瑟里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潮。
狗崽的鼻腔忽然从中嗅到一丝腥气。
这味道是……
一阵强烈的不祥感涌上心头。
大型犬突然暴冲,牵着阿拉斯加的工作人员冷不防地被带了个趔趄,不慎松开系狗的绳索。
他霎时惊疑:“克劳德闻到什么了?”
“一定是凯撒!快,追上他!”
“慢点儿克劳德!你的伤还没有好——”
小狗全然不顾人类的追喊,一心朝递来气味的风向逆风而行。他甚至开始恼恨起自己中弹受伤的前肢,不能让他再跑快点。
“哥哥!”
克劳德最终在一个废弃的水豚洞里找到脏兮兮的美洲豹。
他身上撕裂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血腥味引来不少逐臭的蚊蝇,与往昔的威风凛凛相比,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克劳德心疼坏了,用尾巴与犬吠声轰散那群讨厌的虫子之后,这才问他:“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不是……”美洲豹拿爪子捂着脸,“我不是你哥哥。”
凯撒的否认让克劳德觉得困惑。
他从小长在他的膝下,与他相处那么久,怎么会认错?
克劳德不相信,不知第几次用吻部别开对方的爪子,小狗才发现美洲豹眼里竟然蓄着欲掉不掉的泪。
克劳德惊讶,哥哥为什么在哭啊?
面对小狗直视自己的目光,凯撒终于忍不住道:“……我输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没事的,哥哥。”克劳德安慰他,在凯撒的脸上亲吻、舔舐,“没事的。”
幸好。
幸好只是输了。
在这略显沉重的氛围里,没有谁能明白克劳德此时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险些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美洲豹身上的新伤不少,多为抓痕,需要立刻展开治疗。
可这次,凯撒却并不愿意跟人类回到哨所。
护林员们面面相觑,他们看不透美洲豹的心思。无奈之下,只得在附近驻扎观察,以便随时出手。
水豚傍水而居,留下的洞穴离水源较近。凯撒负伤以后就一直待在这里,伤口就被河畔的湿气浸润,跟克劳德上次一样,不久便开始发炎起烧。
半夜的时候,克劳德忽然听到美洲豹抽搐挣扎的动静。
“对不起……对不起……”
凯撒不明缘由地反复地呢喃着这句话。
克劳德用脑袋拱了拱他的下巴,温声细语地告诉他:“没有人怪你,哥哥,不用说对不起。”
克劳德以为他是在对黛绮丝一家抱歉,却不知道凯撒不只是对黛绮丝一家觉得抱歉。
他分明活得那样自由,愧疚却让他成了困兽。
凯撒烧得意识模糊。
“……我是不是要死了?”他仿佛是想起什么,开始胡言乱语,“我不想死在旷野上,不想被秃鹫啄。”
在动物们口耳相传的故事里,秃鹫是神山的使者,而他们的盘旋到来,往往就意味着死神降临。
“不会的。”克劳德蜷在他身边,用下巴轻轻地蹭着他的耳朵,也不管凯撒现在是不是听得见,“有我在呢。”
凯撒渐渐安静下来,不多时,又半梦半醒地含糊:“冷。”
克劳德毫不吝啬地向他敞开怀抱,任由美洲豹汲取他的体温。
因为南美洲居高不下的气温,克劳德一直很讨厌自己这身厚实的毛发,没想到这时候倒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