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说的那个员工,姓甚名谁?”
王敏华碰了一张,“我哪知道?工厂上下那么多人呢。”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是和你认识的什么人很像吗?”
赵瑞仪点头。
王敏华倒是讲义气,手离了牌桌,去老花包里摸手机,“我帮你问问。怎么着,这人和你关系是亲是疏,需要我叮嘱底下人照顾吗?”
赵瑞仪凉凉一笑。
如果真的是她……
当然要,好好照顾。
*
下班时间,办公室里陆陆续续往外走人。
“兰姐,今天不着急回家吗?”同事路过李素兰身边,见她电脑还开着,也没收拾包,顺嘴问了一句。
李素兰的脸色微微发白:“嗯,马上就走。”
直到最后一个同事走出办公室,李素兰才颤抖着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饮了一大口。
就在半小时前,她被叫进人事办公室,毫无预兆地得到通知:
她被裁员了。
人事拿出她近几个月的绩效考核表,以十分周全的语言作为引导:“兰姐,办公室岗位的工作虽然没有太多技术性要求,但也要实打实做出成绩,尤其是现在,各个分厂的订单量都在锐减。可你看看,你这几个月的考核结果——”
李素兰的脑子已经完全不听使唤,木愣愣地看见一张张白花花的纸页在自己眼前上下翻飞。
“——都不好。虽然没有垫底,但一直稳稳居于末流。所以经过慎重考虑,公司决定和您解除劳动合同关系。”
“我们知道您家里情况不好,该给的赔偿都会给。不过鉴于您近期的工作表现,可能会比其他离职的员工稍微少一些,我会尽量帮您争取……”
在李素兰听来,人事简直在念她的宣判词。
她慌了神,一把拉住人事的手:“不……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为什么突然要裁我呢?我的绩效考评不佳,那是因为之前来了新人交给我带,你们说交接期的绩效暂时计给他,之后就会补给我的!”
人事听得头大。
所谓新人,其实就是采购部那边疏通进来的关系户,明眼人都知道,工作移交只是借口,那些工作分明还是李素兰在做,只是名义上算作那个新人的。
“兰姐,您冷静,”怀柔过后,人事摆出了公事公办的态度,“这是公司决策层的意见,我也没有办法改变,只是对您下达通知。从下周开始,您就不用来上班了。”
李素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一连几天,她的神思恍惚,话也明显少了。祁纫夏问起她这几日上班是否还有不适时,李素兰差点失态,连忙躲进卫生间,避免自己的红眼圈被女儿看见。
但她明显低估了祁纫夏的观察能力。
转眼间,就到了最后的期限。
这天早上,李素兰浑浑噩噩地起了床,本想趁着祁纫夏还没醒的时候悄悄出门,却没料到她才刚踏出房间,祁纫夏已经穿戴整齐,俨然是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夏夏,你这是……”
祁纫夏冲她笑笑,“妈,早餐我已经弄好了,您快吃吧。吃完了,我陪您去上班。”
李素兰一愣,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这些天的不对劲露了马脚。
“不用。”她强颜欢笑,“你回去睡觉吧,上班而已,我自己去就好。”
祁纫夏罕见地坚持:“吃完早餐,我陪您去。”
李素兰的心更慌。
她嚼蜡一样地吃完早餐,心思早就不在家里,出门时,甚至穿错了一只鞋。
祁纫夏在身后叫她:“妈,你忘了拿东西。”
李素兰回头,猛然看见自己的保温杯正被祁纫夏拿在手里。
她讪讪一笑:“走得太急,连这个都忘了……”伸手就要去接。
她的异常实在太过明显,祁纫夏牢牢盯着她躲闪的眼睛,问道:“妈,你最近工作不顺心,对不对?”
李素兰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脑子里很乱,什么也无法思考,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得知消息的那个下午。
是啊,她千瞒万瞒,却忘记了自己的女儿有多聪明。
过了良久,她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咬咬牙,和盘托出:“夏夏,妈妈……失业了。”
祁纫夏没有即刻答话。
“失业”二字,于她相当陌生,此事来得突然,她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到了这会儿,真正把话说出口,李素兰反倒觉得如释重负。
没有想象中的声嘶力竭或痛哭流涕,只是明知无法改变现实,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无力。
“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她把保温杯重新放在桌上,用尽语言能力,尽量往积极了说,“过了今天,妈妈就要重新出去找工作了。”
祁纫夏这才意识到,事情比她预想的还要更糟糕。
“您上次说过,厂里最近在裁员。”她想起李素兰上回晕倒时,在医院无意间提及的一句话。
李素兰点头:“嗯,就是裁员。”
“这么突然?”
“没办法,说是上面的决定,直接给我发了通知。”李素兰苦笑,“按年龄论资排辈,确实也该轮到我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们没给出理由吗?”
李素兰:“有是有,但……”
她拧着眉头,将那天人事所说的话详细复述了一遍。
祁纫夏虽然尚未步入职场,但听完事情经过,总觉得其中有古怪,更加执意要陪同李素兰去单位。
李素兰奈何不了她,只能由她跟着自己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人早已听到风声,见到李素兰,都低了头假装忙碌。
李素兰没让祁纫夏进门,只是叫她在外头等待,自己拿出备好的收纳袋,将个人物品一一打包带走,剩余一些不必要的,便留在了工位,随行政处置。
出了办公室,祁纫夏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掂了掂份量。
不重。
里面大多是些零碎物件,比如用了很久的记号笔,写了一半的笔记本,还有祁纫夏两年前帮她添置的蓝牙键鼠套件。
李素兰惜物,保存得完好,看上去都还有七八分新的样子。
她回望一眼办公室,似乎在母亲的桌上看到一盆小小的文竹,犹豫一瞬道:“那盆绿植不带了吗?”
李素兰:“不带了,留给下任同事吧。搬来搬去的,我怕它反而被碰坏。”
她们径直坐电梯下楼,到了一楼大厅,在前台处交了工牌,便算完成了所有离职手续。
上午九点半,距离上班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厂区里冷冷清清,外头基本上没人。
步出楼栋正门,祁纫夏终于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妈,你不觉得,这次的裁员有点奇怪?你说的挪补绩效,听起来太像诓人了。当时又是口头约定,最后反而成了工作不上心的证据,细想起来,简直就是早早留下的圈套。”
李素兰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我不是没有想到。但这也是我当初疏忽,白白送了把柄给人家。现在木已成舟,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深深叹了口气,“吃一堑长一智吧。夏夏,你将来到了社会上,一定要学会灵活处事,不要像我,落得这么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