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他往屋里瞥了眼,“妈还没回来?”
谈铮径自去倒水,“我明天去接。”
“谈铭呢,没和你一起?”
“小铭说今年回不来。”
谈钧走进了客厅,自顾自坐下,“他孩子上周刚出生。”
谈铮站在厨房的背影有轻微的僵硬。
“恭喜他。”他握着玻璃杯,垂眸于杯口的一圈白色雾气,“你我也是当伯伯叔叔的人了。”
“叔叔?”
谈钧冷笑,“你当年要是不插手我和钟意,也许能更早当叔叔。”
这话一出来就有剑拔弩张的意思。
谈铮没忍住嗤笑,慢慢走回了客厅里,在谈钧面前站定,“如果你觉得,检举你那位未来岳父贪污受贿,是你和她之间感情破裂的导火索,那我只能抱歉地说一句,你很活该。”
谈钧的额头瞬间冒了青筋,霍然站起来。
“难道不是吗?!我的事业、我的婚姻,一切都即将步入正轨,难道不是你谈铮,亲手把我的未来给毁掉了吗?!”
谈铮扯着笑,眼神里温度骤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你和谈铭,跟我从小不对付到大,几年前,如果不是你们率先发难,我也不会这么快对你们动手。”
“不择手段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欺骗我当时的女朋友分手……谈钧,但凡我当时有一点手软,被彻底毁掉的,就是我自己。”
谈钧眼里一片阴翳。
时值初冬,院子里的许多草木已经凋零枯败。自从孟宁迁居疗养院,花匠上门的频次也随之减少,原本欣欣向荣的前庭小院,呈现出一种疏于打理的蓬乱,更添萧索。
松岭的生活条件,显然不能和黎川相提并论,相比于几年前离开时,谈钧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他自以为郁郁不得志,唇畔逐渐累积下来两道深刻的纹路,周身气质阴沉得像蓄雨乌云,随时都要在沉默中爆发。
“好,好……”他怒极反笑,“愿赌服输,我无话可说。不过小铮,你自己看看公司到你手上之后的样子,你又究竟赢在哪里?”
“听说,要不是你那位前女友大发慈悲帮了你一次,今年的财报恐怕都不能看了吧?”
孟宁不在场,他们对彼此的敌意更是藏都懒得藏。谈钧讽刺人的功力分毫不减,字字正中谈铮的死穴,两句话说完,谈铮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你怎么有脸提她?!”
谈铮愠怒不已,“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的矛盾,绝不应该蔓延到无辜人的身上,可你,莫名其妙地就把她也牵扯进来,是何居心,不用我多说吧。”
谈钧却不以为然:“你有没有搞错因果关系?先把她扯进来的,难道不是你谈铮本人吗?你还真以为,只要我不参与进来,你们就能相安无事直到后来吗?”
他轻蔑地笑了笑,“醒醒吧。明明就是你先用谎言把人骗到手,这会儿倒是装起正人君子了。小铮,你不累吗?”
千言万语堵塞在喉,谈铮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对于谈钧的话,他有一百万分的抵触,却奈何不住脑海中留存的一块理智角落,低语告诉他——
谈钧说的,就是事实。
他终于明白,自己长久以来无法完成的逻辑自洽,不过是一场空枪膛的无效演习,硝烟一起,就会兵荒马乱。
他第一次接不住谈钧的话。
*
谈竞成的墓地,在黎川市最大公墓的一个僻静角落。
当年他走得意外,没有做任何身后事的预案,还是由孟宁做的决断,择了这一处,安放谈竞成的骨灰。
谈铮在第二天上午,从疗养院接回了孟宁,回到家中稍作休整,便和谈钧一起,前往墓地祭拜。
一路上,兄弟两人假作昨日无事发生。谈铮开车,谈钧和孟宁坐在后排,二人镇定自若地隔着距离交流,时不时询问孟宁,车上的温度是否合适。
孟宁的白发不算太多,只是整个人掩不住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态。算年纪,她如今已逾花甲,在疗养院里属于自理能力尚可的一批,但对外界刺激的反应却明显减弱。
谈铮有些担心,和疗养院交代过,要定期给她做大脑认知功能的检查,得到的结果却并无什么异常。
车子停在墓园外,谈钧从后备箱里拿出折叠轮椅,让孟宁坐上去,又给她的膝头盖了毯子。
三人来到谈竞成的墓碑前,献上事先准备好的花束。
“竞成,我们来看你了。”
孟宁看着眼前的墓碑,神情温柔。
谈铮俯身,轻轻拂拭去谈竞成相片上的灰尘。
相片是谈竞成去世前两年拍的,那时他四十六岁,探进镜头的目光灼灼如星火。谈铮和他隔着生死的界线相望,百感交集。
孟宁还在絮絮:“小铭今年没来。他的孩子刚刚出生,需要照顾,你肯定能体谅他。”
“他是三个孩子里最早成家的……其实也不早,都三十几的人了,一直拖到前年才结婚。他说了,明年这个时候,一定带着家人来看你。”
“小铮和小钧,我是不指望他们了,大概都是独身的命。只要能身体健康地过一辈子,也挺好……”
谈铮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孟宁。
“妈,你别和爸说这个,”谈钧说,“我们自己心里都有数的。”
孟宁低低叹了一声。
“孩子们都大了,也有自己的路要走,”她眼中浮起淡淡的哀伤,“竞成,这段时间,我总会想起你。”
谈铮和谈钧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往边上走开一段长距离,留给孟宁安静倾诉思念的空间。
“抽一根吗?”
谈钧从烟盒里拿出一支,头也不回地递到谈铮面前。
“谢谢了。”
谈铮接过,掏出打火机点着,低头吸了一口。
风从另一个方向过来,足以确保烟雾不往孟宁的方向飘散。谈钧同样点了一支,慢慢吐出一口雾气。
“我觉得妈又瘦了。”谈钧说,“你联系的那家疗养院,确定靠谱?”
谈铮把烟灰掸进旁边垃圾箱自带的烟灰缸里,“当然。祁建洲都住那儿。”
他有些反感谈钧无端的猜疑。
“你平均几天去看她一次?”
“一周去一次。”
“太少了。妈年纪大了,需要人多陪陪。”
“你的意思是,我疏于照顾,你得回来陪她?”
“我也是她儿子,难道不可以吗?”
“不可以,也不需要。”
谈钧的烟抽得很快,几句话的功夫,手上就已经只剩下烟蒂。他眉间大有不悦,把烟头掐灭,对着谈铮说:“爸爸的在天之灵,如果知道你这么对待妈妈,恐怕不能瞑目吧?”
“别拿爸妈做借口。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那点心思?”
谈铮冷眼盯着他,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从前她那样闷在房子里,身体有任何的好转吗?你从来没问过她的意见,自己就直接替她做了选择,这真的叫做为她好?”
谈钧被噎得说不出话。
在涉及孟宁的问题上,他罕见没占到上风。
谈铮也懒得再和他计较,熄灭了手里的小半截香烟,由着迎面而来的风吹去身上的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