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中医师对中药的品质最为谨慎, 野生草药的药效俱佳,所以江然几乎每天一大早就进山采药,中午回来才开堂问诊。
  记得是三月上旬, 江宁放学回家,肚子饿极了,“爸爸!爸爸!有吃的吗?”
  从门外喊到门内,前堂没有患者, 江然必定在院子捣鼓他的中草药。
  江宁扔下书包, 溜进后院。
  江然在院里早就听到江宁的喊声,他刚一出现,江然就朝他招手,“过来。”
  “是有好吃的吗?”江宁蹦蹦跳跳地过去。
  江然站在几个实木多层晒架旁,衣扣上还系着一个装驱蛇粉的挂包, 可想而知今天看诊的病人多, 忙碌到忘了摘下。
  他随手从簸箕里抽出根党参,对江宁说:“那,先吃点垫垫肚子, 饭还没压好。”
  因为母亲早逝,江然平时坐诊没空,煮饭多是用电压力锅, 快还省事。
  党参味甜,还有股特殊的药味儿,江宁不喜这个,频频摇头。
  江然说:“党参补气,你学习费精神,恰恰有益。”
  江宁不敢讲自己语数考试考差了,只好接过那根党参,皱着眉头咬。
  江然看了一乐,“小子,实在不想吃就别吃,厨房柜子还有沙糕芡实糕呢。”
  那些是邻里邻居送的,也都吃腻了。江宁摇头,继续嚼党参。
  “爸爸,晚饭有什么菜?”
  “我在山上挖了棵三年的五指毛桃,炖的鸡汤。”
  五指毛桃炖鸡比什么茯苓玉竹炖鸡的药膳好吃,江宁点点头,随口问:“你今天又进山了啊。”
  江然嗯声,低着脸,手指翻晒簸箕里的草药。
  夕阳时移,柔光倾洒在他挺秀的侧脸,彼时他三十八岁,中年的年纪身量却匀称修长,不见一丝油腻酒气。
  江宁跑进厨房看,鸡汤文火炖着,米饭还有几分钟就好了。他跑出来到院中,在熟悉的药香中等待。
  “爸爸,哪来的鸡?”
  “林阿伯给的。”
  “哦。他又没有药钱吗?”
  江然抬眼望着江宁,眼眸里浅笑盈盈。
  那目光有着歉意的柔和,江宁不习惯,“我又没说什么……不过我们家也没过多好啊……”
  江然乐善好施,但喜欢运动的江宁,连一双牌子运动鞋都没有。
  江然走到江宁面前,摸摸那颗跑得炸毛的脑袋,耐心讲解:“人生在世,总有难处的。”
  江宁因此看见江然的衬衫衣领里落了香樟树的花,他用指尖捻起那朵小黄花,好奇道:“爸爸,路边的香樟树开花了吗?”
  江然说:“没有,这是山里的。”
  镇上的香樟树往年都是四五月开花的,江宁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时油菜花已经要谢了。
  “山里花开的时间不一样吗?”
  “山里的草木没有外力干扰,生长更随性,更自由。”说完,江然的神色沉下去,叹气。
  “爸爸,你不开心吗?”十岁的江宁有许多轻易问出口的问题。
  “没有……饭好了,快去吃饭吧。”
  从这天过后,江然进山的时间越来越长,回家的时间越来越迟,有时甚至彻夜不归。
  好在那时候春暖花开,看病的人少,江宁也贪玩,父亲不着家他也乐得在外面疯。不过唯一不好的是三餐不继,橱柜里的糕点也被他吃了个光。
  直到三月底,某个周日江宁踢完球饥肠辘辘地回家,江然依旧不在。他去厨房翻找一遍,没寻到吃的,只能在水龙头下灌了好几口水。
  然后江宁又摸到院里去,在晾草药的簸箕里找到枸杞红枣之类能吃的,将肚子填个半饱。
  不过还是不够,江宁进了江然的房间,在墙角找到半篓白茅草,他眼睛一亮,揪了一把出来。
  白茅草底下节长的根叫茅根,可入药也可做凉饮,因其嚼起来有甜蜜的汁水。
  江宁准备去拿小刀把茅根削下来,却发现地上掉了张卡片,似乎是刚才揪白茅草时带出来的。他弯腰捡起来,上下翻看。
  是那种写着业务和名字电话的小卡牌:专业催债,解决纠纷,疑难杂事请找吴老大,电话0771-*******
  整得跟黑s会似的,江宁不以为意地将卡片扔回到竹篓里。
  用削铅笔的铁皮刀割掉茅草叶,江宁抖干净茅根上的泥土,把茅根放进嘴里嚼。
  甘甜解渴,别是好喝,江宁继续割掉茅草叶,突然被一道喝声吓住了。
  “江宁——!”
  江宁手一抖,刀片斜了,削过自己食指,鲜血立即涌出。
  江然忙丢下背篓,箭步过来抓起江宁流血的手指,看了看后进房拿出个药瓶,斟出中药粉覆盖在伤口上,再拿纱布包扎。
  包扎好后,江然夺过刀,愤然摔到地上,冷着脸说:“以后别碰这种危险的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怒形于色,江宁也委屈,如果不是他喊一嗓子,江宁也不至于削到手。如果家里有食物的话,就更没必要吃这些涩肚的草药了。
  “这种小刀又不危险。”江宁故意唱反调。
  “哪里不危险?!一把小刀就能将人动脉切断,更能杀人分尸!”江然说这话时,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似是亲历过这恐怖的场景一般。
  江宁服软了,“爸爸,我不拿刀了就是,你别生气,也别说得这么可怕。”
  江然望了江宁稚嫩的脸庞片刻,随后伸臂搂住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抚摸,“对,可怕……茆村是个可怕,又可怜的地方。江宁,我、也会害怕和恐惧……”
  那时江宁不懂,只觉得父亲语气里的东西很矛盾。
  直到江宁长大工作,才明白那种矛盾:害怕而又不得不为之。就如他身为公职人员的使命感。
  再之后到四月,清明时分油菜花大片大片绽放,江然在某天进山采药后,至今未归。
  半下午的时候,江宁颊边的一滴热汗随着市场的沉寂流下,他才恍然自己发呆了许久,周围已经没什么行人。
  拍拍屁股起身,江宁给老许发信息:
  【我正在往回赶,一个小时后在茗都公寓碰头。】
  收到信息的那刻,老许刚从商场的监控室出来,打算先去吃个午饭。
  走出商场,经过商场后背的巷子,发现道士的摊子总算没客人了,老许便走过去。
  现在正是套话的好时机,老许买两瓶冰水,过去喊了声,“大哥,天气好热!”
  生意清闲,道士昏昏欲睡,闻声醒了,先是打量老许一阵,“是呀,真热。”
  “来!喝个凉水。”老许放一瓶水在桌面,自己在旁边蹲下,拧开另一瓶水喝起来。
  道士没接,连着打了几个哈欠,眼神却愈发的清亮。
  “有事吗?这位老哥。”
  老许嘿嘿笑了两声,“就想找你问个事。”
  道士:“批命?”
  “不是,”老许摇头,身体挪近了一步,“大哥,前段时间有没有一个扎着马尾,个儿高的女生来找你算命?”
  <a href="https:///zuozhe/pcg.html" title="陈加皮"target="_blank">陈加皮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