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个同学,”陈婉萍顿了下说:“前阵子认识的一个同学,他从上海来南京读书给我捎了个小礼物。”
  “你们女大的?”陈彦达追着问。
  “中央的大学。”陈婉萍回答。
  “男的女的?”陈彦达拿出做学问的精神来刨根问底。
  “哎呀,给我送团扇做礼物的,爸爸,你说是男的还是女的嘛?”陈婉萍嗔怪一句,摇着团扇走进了屋里。
  一番说辞让陈彦达放了心,可旁边的陈瑛却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实在是婉萍这话说得相当有意思,她未说是男是女,只说从上海回南京读书,读的是中央的大学。乍听起来像在说一个从上海来南京读书的女孩子,但把姜培生带进这话里,便会发现居然也是满足的,他从上海打仗回南京在中央陆军学校进修两年。
  陈瑛小步追上婉萍,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他是个上海小姑娘?”
  “对的啊!”陈婉萍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得意地摇了两下扇子。
  暑假陈瑛没有回家,而是选择留在南京。她找了三份工作,白天在书店帮忙,晚上做文书帮人誊抄些东西,周末还要给几个小孩子做家教,从早到晚忙得像个活陀螺。见她这样,陈彦达在一天晚饭时问陈瑛:“是不是学费出了问题?”
  “我同父亲讲自己已下了决心,是绝对不会和培生哥结婚的,谁许下姜家的事情就让谁去解决。我父亲是做惯了封建大家长的,头一遭被人忤逆发了好大脾气,一点不觉得是他的问题,反而认为是我读书多了才学得这样没规矩。他让我回家去,可我偏就要留在南京读书,往后我赚学费和生活费,不靠着他了。”陈瑛说话时表情轻松,像是断了经济来源这事儿对她毫无压力。
  陈瑛说完见到陈家人用惊讶的眼光看着自己,忙放下碗说:“表叔表婶,我并非要赖在您家的意思,我会支付房租的,我已经问好附近租房的价格了。如果您要是觉得不方便,我也可以搬出去。”
  “傻囡囡讲得什么话,我家差你这几个房钱呀!说得像表叔表婶是那样胎气的人。”夏青笑着摇头说:“我瞧着你留下好,留下给我们婉萍做个伴。她小时候也没个姐姐妹妹在身边,又不喜欢同附近的孩子玩,结果就养成现在的性子,成日里蹲屋里头,哪也不喜欢去!我们不要你什么房钱,你要真有心啊,就带着我们婉萍去其他学校开洋荤,帮我们找个好女婿。”(*胎气:方言小气)
  “开……开洋荤?”陈瑛被夏青的话吓了一跳。
  “开洋荤就是见见世面。”陈婉萍解释完,嘟起嘴巴说:“我才几岁嘛!书都没念完,着什么急?我又不是个丑八怪,还能嫁不出去?”
  “哎哟,我不是怕那个姜……”夏青的话说了一半被陈彦达拉住,他摆摆手说:“好了好了,不说婉萍了。瑛子你就留在这里,不要担心什么房费。如果学费有问题,你只管来找我说,书还是要念的,这事不要听你父亲。”
  “嗯。”陈瑛郑重地点点头。
  整个暑假陈瑛都这样从早到晚地忙,婉萍时常见不着她,见到了总忍不住想起之前她与姜培生约的饭,想问问他们是不是已经吃过了,但每次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不出口。就这么纠结着到开学。
  大二增加了许多功课,时间也像被催着跑起来,过得飞快。
  转眼就进入十月,一日陈婉萍上课回到宿舍间发现床上摆了一只信封,看样子是宿舍某位同学帮她带回来的。谁会给自己写信呢?婉萍好奇地拿起来,“金陵女大 陈婉萍 收”信封上的几个字又大又笨,横还向上微微歪着。
  陈婉萍觉得可笑,拿起信封像跟她一同进来的陆淑兰摇了摇,说:“淑兰,有人给我写信哎!你瞧这字写得笑死人,说它方正吧,偏横线是歪的,像差劲儿的木工打出来的丑板凳。”
  “你现在取笑人家,等拆开一瞧是情书可怎么办?”淑兰软着声音说。
  “哪有人会给我写情书?你就乱讲。”尽管话是这样说的,但婉萍心脏还是跳快了两拍,拿着信走到陆淑兰身边拆开,抖出来一张信纸。
  信写得极简单,只有一句话:“周六若有空,请婉萍小姐赏脸一起吃饭,十一点半韩复兴鸭子店——姜培生。”
  “哎哟,我说是谁呢?”陆淑兰故意把声音拖长,笑着轻推了把婉萍的肩膀:“咱们婉萍小姐是去呀?还是不去呀?”
  “我……”婉萍拿着信一时慌张起来,她没想过姜培生会约她出去吃饭。
  “去嘛,去嘛,反正大中午的,光天化日他不能拿你怎么样!再说是韩复兴鸭子店唉,他家盐水鸭好出名的!”陆淑兰说。
  “我想一想啦。”陈婉萍只觉得耳根在微微发烫,她小心地把信收起来,压在了枕头下面。
  收信的日子在周三,但此后两天婉萍过得都相当煎熬。好容易到了周六,她大早上起来就把柜子里的衣裳都翻出来,立领的旗袍裙,小翻领的洋服,挨个试了一遍,挑挑拣拣到了十点多点才最终选下一身鹅黄色的短袖旗袍裙,外面搭了件薄薄的奶油白色小开衫。
  婉萍从二楼下来,正好遇见夏青。
  “这是要出门啊?”夏青问。
  “见个同学。”婉萍说。
  “男同学?”夏青弯着嘴巴笑:“我就说嘛,不出来吃早饭在屋里瞎折腾什么呢?原来是要出门约会哦!”
  “哪有啊!”婉萍半是撒娇地摇摇头,一边同夏青说着“午饭和晚饭不用等我啦!”,一边小跑着出了陈家院子。
  陈婉萍难得奢侈得叫了次人力车夫,到韩复兴鸭子店时正好是约定的十一点半。她刚走到门前,带着瓜皮帽的小童就迎上来:“小姐,里边请!请问您几个人?”
  “有没有一位姜先生定了位置?”婉萍问。
  小童略一思考,笑着点头:“有的,我带您过去。”
  十一点半正是饭点儿,餐厅里的人不少。小童带着婉萍穿过前厅走到一处拐角,指着一人背影,说:“那边是姜先生。”
  小童所指的姜先生穿了身深栗子色西装,陈婉萍正疑惑是不是同姓的人搞错了,就见那人听到声音站起来转过身。
  “搞什么呢?怪模怪样的。”陈婉萍看着姜培生忍不住笑起来。
  “怎么了?”姜培生被笑得心虚,低头看了眼衣裳,问:“很难看吗?”
  “没说你衣服啦,我是说你怎么戴了副眼镜?还是金丝边的。”陈婉萍笑着走到姜培生身边,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胳膊上,指着眼镜说:“你原来是近视眼啊!”
  “没有,”姜培生显得有些窘迫,他连忙把眼镜摘下来递到婉萍手边,说:“你看,平光的,是个样子货。”
  “又不近视,你戴它干什么?”婉萍笑着,把眼镜放回姜培生的西装上衣口袋说:“总不至于是显得有文化吧?”
  “周子寅不是也戴了副这种眼镜吗?”姜培生问:“你说为什么他戴着你就喜欢,我带上就奇怪呢?”
  所以姜培生是为了讨自己喜欢吗?陈婉萍一下子红了脸,慌忙解释:“他本来就近视啊!再说你眼睛好看,被眼镜挡住多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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