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顾小姐与白小姐在 9 月底离开了重庆,她们走后马太太的情绪就极其失落,往后的太太聚会她都没有参加,婉萍还去过几次,但缺了熟悉的人,也觉得实在没有意思。
  *民国 30 年元月 17 日,报纸上登出来一条新闻说新四军叛变,宣布取消番号。隔了几天后,婉萍又听来消息说不是叛变,是蒋要趁机消剿灭共军。本来已经临近年关,大家是要好好过个年的,但传来这样的消息,新年显然过不安生了。外面小鬼子还在蠢蠢欲动,这边倒是先对自己人动起手。这事儿气得陈彦达在家里背了好几天曹植的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民国 30 年即 1941 年)
  婉萍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确切的说婉萍很多时候都想不明白蒋的种种行为。他的政策总是那样矛盾,面对侵略者有时强硬,有时软弱,他防着自己的国民,像防贼一样,嘴里高喊着团结,却又要把中央军,地方军,共军分得无比清楚,有的是宝贝疙瘩,有的是命如杂草,有的则是眼中钉肉中刺。这人不像是一个国家的领袖,他更像个买卖人,像个地主,把自己的粮搂在怀里看得格外紧,遇上要抢粮的,愿意搏一搏,可又不愿伤到自身性命。对外总是犹犹豫豫,格外在乎别人的脸色,可对内却强硬至极,谁敢动口粮食,便要暴跳如雷,拿出雷霆手段。
  当然了,这些想法婉萍也只敢自个儿琢磨琢磨,她可不敢跟别人说。自打元月份的事情后,重庆城里的气氛就变得紧张兮兮,学校的老师私下里偷偷说路边到处都是特务,讲错话是要被抓起来的。
  如此紧张的氛围持续到了 5 月,算起来 5 月真的是个灾月。前年 5 月 3 号 4 号日军对重庆进行了大轰炸,去年的 5 月张自忠将军殉国了,今年的 5 月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败仗。
  在遥远的欧洲,法国人花费巨资建了一条名为马其诺的防线,号称此防线坚固无比,能挡住所有的侵犯之敌,但是当德国人真的攻来之时,这条防线却几乎没起到任何作用,法国几十天里便向德军投降,而在中国山西也有一条防线自称叫“东方马奇诺”。
  事实上这条东方马其诺还要坚强那么一点,至少之前成功抵御过几次日军攻势。但既然它叫马其诺,那就逃不出来一个悲剧的结果。5 月初日军集结了 10 万军队再次发动大规模进攻,从月初到月尾,仅仅一个月期间中国军队阵亡了 4.2 万人,俘虏 3.7 万人。中国官方声称击毙日军 9900 人,但日方却说此次战役他们只有 673 人战死,可不管是 9900 人还是 673 人,付出如此惨重代价只获得这样的结果,都是令人感到惊诧的!
  以至于面对死亡数据时,婉萍心中第一感觉并非是对阵亡将士的悲伤,而是感到彻头彻尾的荒唐,随后是极大的愤怒!纵然她不懂军事,也不懂政治,更无法知道如此大败的具体原因,但有一点婉萍坚信,一定是上面出了问题!否则不可能有这样夸张的阵亡比例,前线的官兵简直就如一群羔羊般被人屠杀,他们的死亡轻飘飘的,甚至让人感受不到多少重量。
  婉萍的愤怒尚未平息,下班回家看到楼下来了两个穿制服的人。婉萍记起马太太曾经同自己讲过,一旦发生战争,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如果有人上门八成都通知家属阵亡的。婉萍盯着那两个人,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
  对方见到婉萍后连忙上前,随后掏出一只信封,问:“请问您是马太太吗?”
  不是找她的,婉萍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但紧接着她意识到已经发生的事情。
  “马团长出事了吗?”婉萍问。
  “请节哀,”来送信的人向婉萍敬了个军礼,婉萍连忙摇头说:“我不是马太太,她住在三楼,我是她的邻居。”
  “哦,”穿制服的两人目光彼此碰触了下,拿着信封的手垂下去。
  婉萍立刻跑上楼梯,她心中是害怕的,想要将那两人远远甩在后面,将这种噩耗都甩在身后。上到二楼,婉萍进屋看到夏青正带着马太太的两个孩子黑龙和兴安玩耍。
  八九岁的孩子正是最调皮的时候,小家伙们在屋里嘻嘻哈哈地跑来跑去,不知道在开心什么。婉萍看着他们心里格外悲凉,不知道要怎样开口将父亲去世的消息告诉两个孩子。
  旁边的夏青发现了端倪,看见婉萍脸色不好,问:“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
  婉萍拉着夏青走到厨房里关上门,压低声音说:“马团长阵亡了。”
  “啊!”夏青惊叹一声,接着连忙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婉萍,问:“你确定吗?这种事情可不好乱说的。”
  “通知阵亡消息的人到楼下被我撞到了,”婉萍低声说:“最近我们多留意下马太太,她这两年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太好,我怕这种时候她想不开。”
  “怎么走的?是前阵子在中条山吗?”夏青问。
  “不清楚,我也没敢细问,”婉萍说着听见两个小家伙拍打厨房的门。
  婉萍连忙把门打开,笑着出去拉着他俩的手说:“要乖乖的哦。”
  “我乖!”“我更乖!”“我最乖!”“我比你乖!”两个孩子又吵嘴嚷嚷着互相攀比着笑起来,婉萍想到即将要面对的情景,心口一阵发苦。
  婉萍担心着马太太,但又不好趴在窗户上一直往楼下看,只能默默站在门前留意着上楼的脚步声。
  如怀回来了,接着陈彦达也回来,他俩应该也遇到了送信的人,回来后面色都十分沉重。
  除了两个孩子没人说话,陈家人都时不时地将目光看向紧闭的木门。到晚上 8 点时,楼道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夏青起身想去开门,却被婉萍和陈彦达拉住。
  两个小孩嚷嚷是妈妈来了,但脚步声在婉萍家门前停了几秒后又继续往楼上走,似乎并没有要接孩子回去的意思。两个小朋友都显出失落,隔了半小时后嚷嚷着想要回家。婉萍把家里的糖罐搬出来,仅有的一点黄冰糖分给了两个小孩才把人哄睡着。
  那天晚上婉萍听到楼上吱嘎吱嘎的脚步声徘徊整整一夜,天亮时才有了短暂的歇息。
  早上七点,婉萍带两个孩子上楼敲门,好半天后门打开。婉萍看着马太太脸色惨白,眼睛红肿,嘴唇微微发青,连忙上前把人扶住,低声说:“孩子还小,马太太你要撑住啊。”
  “我知道。”马太太摸了摸黑龙与兴安的头,强撑着一丝笑对婉萍说:“我累了,让我休息会儿吧。孩子就拜托你们帮我再照顾一天,我缓一缓精神,好些了就去带他们回家,可以吗?”
  “当然可以,”婉萍点点头说:“我姨母一直都在楼下,马太太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过去找她。你要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我晚上下班后过来陪你。”
  “没事儿,我其实早有心理准备的。”马太太苦笑着说:“我每天晚上都在想,他要是走了我该怎么办?这种事情我想过千遍万遍了……婉萍,你现在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马太太话说完把大门关上,两个小孩见妈妈没有接自己回家立刻扑上去要敲门。婉萍伸手把两个孩子拦住了,说:“你妈妈现在心情不好,让她一个人缓一缓,等她睡觉起来一切就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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