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拓跋焘愣了愣神,看看谢兰修说:“宫里御医,不经他人假手管理——你是说御医无能?”
谢兰修忙说:“妾哪懂医理!不过听说贺昭仪小产亦是因为体寒,御医却仍用凉药为她降火,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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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焘来到华显宫,崔浩已经在那里等候了,拓跋焘抱歉地笑道:“朕迟到了,午后小睡了一会儿,不曾想就睡失了觉。”
崔浩顿首笑道:“陛下连日宵旰操劳,臣亦是于心不忍呢!”
拓跋焘便问这几天来忧心忡忡的要事:“赫连定如今情况如何?我们的探马是如何回报的?”
崔浩道:“赫连定奸猾,一头派人与我们和谈,又说想迎赫连昌回去,仍把帝位归还于他。一头和刘宋勾结,想对我们做成犄角包抄之势。”
拓跋焘连连冷笑,却没有发怒,只是挑挑眉道:“他这一举动,是想让赫连昌知道么?”
崔浩道:“赫连昌虽不聪明,也没有蠢到晋惠帝那般。自古丢了位置的皇帝有几个能得善终的?兄弟说起来亲密,其实杀戮心最重,他能不明白?——他自己就是这般上位的!所以,赫连定这一说,只会让他猜忌更重,想借我们的兵马,打退赫连定,再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拓跋焘冷笑道:“极是!我们坐山观虎斗就是。不过,赫连昌此人朕也不能信任,这次攻打平凉,虽让赫连昌去了,但朕亦要御驾亲征,在后头监督压阵。还有刘宋——”他目露杀机:“假装和我们化干戈为玉帛,送美人、丝绸等佯作和谈。其实在背后和朕的敌手们眉来眼去,就指望着朕忙于边境,无暇自顾,好偷偷摸摸夺回洛阳、虎牢、青州等地。他刘义隆以为朕是那等眼孔浅、愚蠢无能的昏庸君主,见到这些东西就会忘了家恨国仇?!”
探马来报:赫连定和刘义隆缔结同盟,相邀一同灭掉北魏,甚至预先瓜分了北魏的所有土地,约定恒山以东属刘宋,恒山以西属胡夏。崔浩自己也是汉人,说到这个关节就不做声了。拓跋焘深吸了一口气,又说:“不过对刘宋先不能着急,他占着长江以南的富庶之地,虽以南人孱弱,不是朕骑兵的对手,但是奸柔自成,又据着长江天堑,朕也不能莽撞动手。还是先对付赫连定吧。”
“是。”崔浩低头道,“陛下英明!”
“天降神鹿,是福祉祥兆。朕心头两件大事,必然功成!”拓跋焘仰望着大殿穹顶,目光聚焦处却似乎穿过宏高屋宇,远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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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上次挥师西北不过两个多月的休整时间,北魏大军再次秣兵厉马,整装待发。皇帝拓跋焘亲临督阵,笑语晏晏中把一支精锐先锋交到赫连昌手中,道:“舅兄,要让你辛苦!打下平凉,杀了赫连定,你还是大夏之主。”
赫连昌干笑几声,看看面前那支矫健剽悍的骑兵,个个神色警觉地望着自己。他毕竟也是沙场上拼杀过的君主,心知这样一支队伍,实则与自己无关,然而自己又有第二个选择么?
谢兰修在后宫亦是忐忑,不过这次拓跋焘压阵,所以前线传来的消息无论好坏,都不会有她所怕听到的噩耗。赫连定敢和刘宋同盟,拓跋焘就更胜一筹:周边北凉、西秦都已向他称臣,都可以驱使,虽然小支部队不成大器,但骚扰得赫连定的边境不安,四顾不暇。
接着,怒气勃发的赫连昌,亲自来到平凉城下,大骂赫连定谋夺皇位,霸占嫂氏,乃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佞臣恶弟。平凉的守军毫不示弱,一句句骂将回来,丝毫不把赫连昌当做他们曾经的皇帝。气得赫连昌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不能攀过高高的城墙,把弟弟赫连定揪出来碎尸万段。
拓跋焘毫不着急,用人马困住平凉城,时以仲夏,城外劫掠所获粮食丰富,城内却没有那么幸运,非但存粮不够,而且死人之后瘟疫横行。赫连定无奈,带着一小支贴身人马冲出重重包围,向更北处逃跑。这样一支队伍,一心只想着逃跑,早已没有战斗力。拓跋焘派了一百人就追上他们,打击得溃不成军,当场活捉夏国的末代帝王赫连定。
此刻的拓跋焘,几乎是攻无不克,所向披靡,带着他这支常胜之师,雄赳赳回到了平城。
一同回来的,有三个人最引人注目:
一是败军之将奚斤,拓跋焘深恨他兵败丢脸,将他罢去职务、剥夺爵位,降为炊兵,命他扛着酒囊饭袋从平凉步行回到平城,一路人人耻笑。
二是夏国新帝赫连定,绳索捆绑,坐着囚车而来,一到平城,便行献俘仪式,对他极尽羞辱之能,最后斩于市集(1)。
三就是夏国废帝赫连昌,拓跋焘没有处置他,但也没有兑现当时“重当大夏之主”的承诺,只是把他晾在会稽公的府邸里。
至此,史上再无胡夏,建国之君赫连勃勃曾经意气比天高,誓将自己这支匈奴铁弗部逐鹿中原,称霸天下,没想到这妄念不过存了两代,两个不成气候的儿子,终于使这一氏落了个白茫茫的真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1)这里把战事简化了,实际赫连定还多奔逃了一阵,四处躲藏,但最终命运是一样滴。
☆、婆娑世界
皇后赫连琬宁,换穿一身洁白布衣,赤着双足跪在华显宫门口。终于望见拓跋焘的车驾,她挪了挪发麻的双腿,心中万千慨叹,纠葛如缕,在凝望着自己的夫君下辇车之后,深深地磕下头去:“妾在等候陛下!”
拓跋焘好像有些吃惊,不过还是缓声道:“皇后这是做什么?”
赫连琬宁捧出身边放着的皇后册宝:“妾请求陛下废妾皇后之位,容妾到城中伽蓝庙宇中,为陛下祈福,以度过残年。”说着,已经潸然泪下。
拓跋焘亲自上前挽起赫连琬宁,嗔怪道:“皇后这是什么意思?朕心有天下,还容不得一个你么?放心!”他凝眸端详着面前这个女子:他当年从统万城中把她劫掠来,赫连昌仓皇奔逃,在战后才修书过来,口称愿意把妹妹奉给他。她是他俘获的最高档次的战利品,按照鲜卑族的传统,他让她试着手铸金人,而一举成功。臣民们都认为那是天意,天意决定赫连琬宁是大魏的皇后。那么,天意不可违。
拓跋焘道:“你五弟背叛父兄,扰朕的边疆,朕自然要法办他。你三兄……既然已经和朕的妹妹结缡,就算了吧。你更是朕的皇后,天意如此,不必多忧虑了。”
皇后总算放下了一点心——值此乱世,人命如草,纵使是皇后也不例外。她那点卑微的小心思,无外乎期望有尊严地活下来,得到夫君这一句话,心里倒也欣慰他算是个堂堂丈夫。
拓跋焘对她却谈不上有什么深厚感情。后宫有个人占据着皇后的位置,帮他打理好家事,温婉顺从地做妻子,其他的需求,自然有其他嫔妃可以满足他:爱美色,爱娇俏,爱解语,爱知音……都有这样的女子可供自己选择。而且,还有谢兰修,几乎集他所有的喜好于一身,有这样一个爱妾,他也心满意足了。
想着谢兰修的娇俏双目和莺声燕语,才从沙场回来的拓跋焘就有些绮思大动,情意绵绵,又敷衍了皇后两句,检视了朝中来往的文件,伸了伸懒腰对宗爱道:“还是去飞灵宫。天气热,叫备些乳饼和馎饦,炙羊肉少放些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