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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四处围着的都是宫中黄门侍宦,弓着腰,默默地让出一条通道,给昂然的谢兰修和宗爱让路。
  他,躺在他们曾经热烈欢好过的榻上,瞪圆着双眼,面目如旧。谢兰修只犹豫了瞬间,便轻缓地走过去,对视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带着些茫然的笑意,与他绷紧的下颌、僵硬的肩膀和揉皱了的衣物不大吻合。谢兰修伸出手,触着他浓浓的眉毛,又触着他黑黑的睫毛——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眨动,那眸子里的光,已经没有了。
  谢兰修看着他嘴角的一丝血迹,旋即发现他手边的案几上摆着她最爱的蒙顶茶汤,香味宛在,触手,还是温温的。她摸了摸他的手,也还带些温暖,僵硬得也不厉害,只是毫无反射——要知道,他就是睡熟的时候,反应也是极其迅捷的。
  她想着他最爱在她耳边唱的歌:“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一诗成谶。“佛狸,”她在心里说,“死生面前,我们一般平等。从今而后,我可以毫无畏惧、毫无担忧、毫无仇恨地爱你了。当肉身为蝼蚁所食后,我们的灵魂终将会在一起,这是我心心念念盼望的大圆满!”她的颊边露出真切的笑容,落在宗爱的眼睛里。
  谢兰修抬起头,笑呵呵望着宗爱:“总管果然没有骗我。”
  宗爱便也笑了:“娘娘受冤屈,竟被打入冷宫;而我亦是被冤枉,陛下生了虐杀我的心思。我也不能不先下手为强了。陛下无事爱在这里喝茶,偏偏这里看守空殿的宦官是我的弟子。茶中做些手脚又有何难!陛下昏暴,早就人神共愤,如今诛一‘独夫’,大约宫里受他折磨的众人也是拊掌称快呢!”他狭长的眼睛牢牢地盯着谢兰修,眼袋一颤一颤的:“娘娘一向与我同仇敌忾,如今也算是大仇得报了,是不是?”
  “极是。”谢兰修纳上了拓跋焘的眼皮,最后瞟了一眼他的容颜,一瞬间有些心酸,她暗暗对自己说:佛狸,你还须等等我。不除这个奸宦,不为你报仇,我们的圆满还阻隔着恶业。她笑融融起身,对宗爱道:“不过,下一步,总管是怎么算计的呢?皇后那里又该怎么说呢?”
  宗爱已然放松了对她的警惕,笑道:“这些都不劳贵人操心了。贵人只消陪我去见皇后,劝皇后早识时务,不要逼我做煞风景的事。然后么,我册立新帝,而贵人,就可以去大公主府上安享晚年了。”
  “如此,就简单得很了。”谢兰修笑了笑,“自当效命!总管日后也不要说话不算数哦!”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就是这么任性……
  ☆、狼啸于室
  谢兰修凝起所有的气力,紧跟着前头宗爱的步伐,她的注意力如此集中,心无旁骛,连拓跋焘都不去想,以至于能够听到每个人不同的步履声。
  皇后赫连琬宁哭得双眼都肿了,她身边环伺着宫中的侍宦,有些却不是皇后宫中的,瞧着非常眼生。赫连琬宁盯着谢兰修,脸上浮起轻蔑的笑容:“你怎么从那里出来了?”她又看看宗爱:“哦,为虎作伥!”
  谢兰修自顾自行礼,自顾自站起身,云淡风轻地面对她的冷语和冷眼。“皇后娘娘,陛下已经去了。‘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陶潜说得透彻,我们怎么不悟呢?”
  宗爱笑嘻嘻接言:“极是!皇后还该看开些,前面的日子还长着呢!皇后横竖无子,这个现成的太后是当定了的。我寻思着,三皇子素来不为陛下所喜,性格又躁些,四皇子五皇子亦不大灵慧,唯有六皇子有人君之相,皇后何必执拗于年岁呢?”
  自然是年纪小的才好掌控。谢兰修瞟了瞟宗爱的嘴脸,笑着应和道:“是呵,如今横竖谈不上世嫡,还是挑个听话些的,将来也好孝顺皇后娘娘。”
  宗爱见赫连琬宁气得手发抖,却无言以对的呆傻模样,不由忘形地威逼上前,把纸笔直接摆到皇后案上,盯着她下诏。
  赫连琬宁怒道:“你要矫诏,我也没有办法。但我是不会违心写这样的懿旨的!你不要做梦!”
  谢兰修道:“娘娘,事已至此,不识时务于事无补。总管令下,大约已经是定了的事,您何苦搭上自己呢?下懿旨吧!陛下在天之灵,不愿意看到更多的悲剧了!”
  赫连琬宁拿她没有办法,泪下如雨,怒视着谢兰修道:“你就不记得陛下曾经对你的好?!”
  “记得。”谢兰修眼圈微红,“可是天命所归,业报轮回。我只能选择敬天畏命。陛下若知我懂我,一定嘉许我。”她回头瞥瞥宗爱道:“娘娘,总管心里,也不过是想着事态安稳,别酿出祸患来。毕竟,这样的大事,混乱起来谁都头疼,到时候血流漂杵在所不免。倒不如现在顺应时势,也免得枉送那么多人的性命。”
  赫连琬宁浑身颤抖,终于提起了笔,可是落笔实在不能成字,一连写坏了四五张诏书,弄得宗爱的脸色都不对了起来。“我写不出!”她终于掷下笔,捂了脸,大哭起来。
  “娘娘不介意的话,”谢兰修僭过周围递手巾的宫女,提起那支狼毫笔,小心在砚边掭顺锋毫,又蘸了墨,才道,“妾愿意代劳。”目视赫连琬宁不语。
  赫连琬宁抬眼看她,但觉平静中别有机心,令人捉摸不透。事已至此,她也无能判断,只能别过头表示默许。谢兰修平了平心思,开始草拟懿旨,先叙述了拓跋焘以暴病疾卒,大家不胜悲伤的情怀,又以皇后赫连琬宁之名立“人品贵重”“夙慧天成”“贤良重德”的六皇子拓跋余为嗣皇帝,最后委派各部处理皇帝丧仪,稳定朝局。“娘娘。”她看了一眼皇后,又看了一眼宗爱,笑道,“宗总管值此危难之际,不避嫌疑,力挽狂澜。妾觉得,不妨在遗诏中嘉许厚赏,以安定人心。”
  宗爱笑逐颜开,低头假意谦逊道:“我有何德何能!”
  谢兰修回眸笑道:“总管何必谦虚?我们这些女娘,不过是没脚蟹而已。将来多有仰仗的地方。朝中一时无领头之人,这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的事务,还须总管拨冗偏劳,另外,新皇帝年幼,这太师之衔,总管不领,无人敢领。”她见宗爱一无忧色,反而一脸张狂,心里冷笑:干脆给你个大的!她越发表情明媚:“其实,总管历年来在先帝身边,任劳任怨,就是封异姓王也不为过呢!”
  宗爱连连摇手:“这怎么敢当!”
  谢兰修笑道:“先帝新丧,这些自然要慢慢来。”她先在诏书上给宗爱加了大司马和太师的职衔,见宗爱推脱客气了几句,也不峻拒,便示意赫连琬宁拿皇后印玺来盖。
  宗爱满心满意,离开皇后宫中后,对谢兰修拱手道:“娘娘厚恩,无以为报啊!”
  谢兰修笑道:“总管说的见外话!‘同仇敌忾’也是难得的。不过我寻思着,为了武威公主的名分,我若只是个废妃,实在丢女儿的脸……”
  宗爱听她提要求,更是放下心来,人总是有私欲的,有欲望就好办!他笑道:“自然要膺太妃之封!何况赫连昭仪和冯昭仪都无子女,我觉得,谢太妃这位次还当在她们俩之上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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