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狗屁!”沈庆之翻个白眼,“我跟着他这么多年,我还不晓得他?花拳绣腿,草包一个!其他人我不熟悉,三皇子和我在彭城时,那气度胆识,就甩他老远!”
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了,静静的屋子里只传来更漏滴水的声音,一滴,一滴,又一滴,沉闷得令人发疯。
刘义恭首先打破了这沉默,他的声音仿佛都沙哑了:“我明日趁陛下临轩,举荐你去游说武陵王,你愿不愿意去?”
沈庆之“滋溜”“滋溜”大口大口地饮酒,面色酡红,却看不见了刚刚的那细微醉意。突然,他把酒杯在地上一摔,盯着破成几爿的碎瓷片,粗着嗓子道:“去!”
世事便极快地翻覆了。
沈庆之以皇帝使节之名出建康,可旋即投奔刘骏,他既谙兵略,又懂建康城内外布防,刘骏简直如虎添翼。当年共战拓跋焘的几员猛将柳元景、臧质、薛安都等,亦都归从刘骏,四位藩王奉刘骏为首,集结四方雄师,讨伐逆贼刘劭。当刘骏大军一路开到瓜步时,刘义恭抛下家人儿女,打开建康城门,直往新亭矶口,说服水师缴械降于刘骏。
在石头城亲自督战的刘劭这才发现自己高兴得早了。大势已去。
他唯一的法门,只剩下急急忙回到建康,闭上城门,捉拿刘义恭、刘义宣以及刘骏尚在京都居住的家人儿女,准备杀掉泄愤。
刚刚退了烧的刘英媚,又陷入了新的恐惧阴影。江夏王府中留着刘义恭的二十几房妾室和他的十二个儿子,还有留在京师中的刘骏的几个儿子,以及刘义隆的妃嫔女儿们,尽数被逼到侍中省的空屋之中挤着。刘劭亲自来到侍中省内,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指着这黑压压一群人问:“逆贼刘义恭的儿子在哪里?”
一旁的小黄门忙指了出来。刘劭拔出腰中长剑,狠狠刺进刘义恭长子的胸膛内,随即拔出剑,又刺第二个……刘义恭儿子多,刘劭杀得手软,皇帝的衮服上洒满了鲜血。
刘英媚虽隔着些距离,但剑刃入胸时“哧哧”的声音,胸血喷溅时“噗噗”的声音,还有人临终前的惨呼哀嚎,透不过气时的胸中啸鸣,尸身轰然倒地时的巨响,一次又一次,在她的眼前重复着,她双眸睁得几乎要生出血丝来,口中干涸,恐惧得叫不出声,只好紧紧拽着谢兰仪的衣襟。
她身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却伸手触了触流淌过来的鲜血,然后举起手笑嘻嘻道:“阿姊!你看!好不好看?”
刘英媚瞥了瞥那个笑得傻乎乎的小男孩,只觉得他满手滴滴答答的殷红,还散发着阵阵腥气,不由胸中作呕,本能地拼命后退。那个小男孩把湿漉漉的手擦在她的裙子上,见她害怕得哭都哭不出来,不由恶作剧成功般高兴地笑了,边笑边说:“阿姊,你长得可真好看!穿石榴色的裙子更好看!”还一个劲地举着鲜红的血手往起凑。
转眼,刘劭的剑已经指到这个男孩的胸前,小男孩瞪着两只圆滚滚的眼睛,突然咧嘴一笑。刘劭正累得喘气,问左右道:“这个是谁家的?”
小男孩昂起头,清晰地主动回答:“孤乃武陵王世子,法师也!”
刘劭似乎有些茫然,旁边人忙说:“是,是刘骏这个逆贼的嫡长子刘子业,小名叫做法师。”刘劭几番举剑,可手上似乎乏了力气,便把剑递给身边的一名亲卫道:“你帮我杀!”
那人却赔笑道:“陛下!这小逆种自然是逃不脱一死的。不过,现在逆贼刘骏势头正旺,我们是不是留这个孩子为质子,也好有胁迫他的砝码?”
刘劭眨巴着眼睛,终于点点头说:“好吧。朕正好也乏了,让这杂种多活几天罢!”看了看喷着无数鲜血点子的衮服,终于自己也恶心起来,脱下外袍丢在地上,道:“走!”
谢兰仪这时才仿佛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震耳欲聋。她四下一看,到处都是倒在血泊中的尸首,那一双双年轻的眼睛或睁或闭,却都没有了光彩。她心中一阵作恶,却不仅是因为死人的可怖,更是对自己又添罪孽的深疚。
这令见者心悲的场境中,却有一个小男孩,爬在地上故意抹了两手鲜红,然后咧着缺了牙的嘴巴,小恶鬼一般又爬过来,执意地把鲜血抹在刘英媚的裙子上,做成他心中漂亮的石榴红裙。谢兰仪终于忍不住开口骂他:“小世子!你面前的,可是你的姑姑!”
这个叫刘子业的孩子,细看长得挺俊俏,可他长大着嘴巴,呆愣愣的表情中却有着令人心寒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变态露个面……
刘裕痛哭:我这生的是神马子孙啊????
☆、报应不爽
老话说“公道自在人心”,刘劭弑父篡位,天下共讨;建康城里的人,当时或不敢明着与皇帝作对,但一旦见义军到达城外,纷纷奔降,势不可挡。纵使刘劭杀了刘义恭所有的儿子,也不过是泄了私愤而已。刘劭窘迫到城中已经没有男丁供驱使打仗,只好招募了些健妇来对抗包围建康城的义军,可惜,这样的强弩之末,没有了任何意义。刘劭在他登上皇位区区三个月后,被弟弟刘骏的军队打得狼狈地逃窜,藏匿在武库的枯井了,没藏多久,便被一个小小的武官捉住,披发跣足带到建康台城上。
宫中豕突狼奔,乱成一团,刘濬和其他几位年幼的宗室,趁乱出逃,恰见刘义恭前来。刘濬滚下马,赔笑道:“五叔!可见到你了!三弟他来了么?”
刘义恭冷淡地点点头说:“是陛下!陛下已经君临万国。”
刘濬愣了愣,又道:“那么虎头是不是来晚了?”
刘义恭道:“是晚了些。”正待叫人拿下他,刘濬涎着脸道:“三弟——哦不,陛下素来仁厚,我与他交情也好,可能饶我一死?”刘义恭心觉好笑,点点头说:“那么,你面见陛下请罪吧。”
刘濬喜道:“还请五叔关说,若是给我一官半职,我犹能效忠陛下!”他不知是天然蠢笨还是此刻糊涂,见刘义恭未置可否,便自己上了马,讨好般说:“刘劭用心太过险恶!叔父虽然前往城外,但毕竟是自家亲戚,他怎么着也不该杀叔父的十二个儿子!……”
话没说完,他已经看见回头过来的刘义恭脸色青白扭曲,那张俊秀的面庞可怖异常。刘义恭一字一顿问:“元凶刘劭,把我的十二个儿子,都杀了?!”
刘濬点点头说:“可不是……”
刘义恭仰头一阵长啸,突然回身一剑刺在刘濬的胸口,把他刺翻下马后犹不解恨,又狠狠在他胸腹上戳了几十剑,捣成了一滩烂肉,这时才泪如雨下,呼着“作孽!”差点从马上栽了下来。
刘劭被押解到新皇帝刘骏的营前,自然没什么好说的,问清弑君弑父属实,他只有死路一条。
观者如堵,最后只能用栅栏把民人隔开,而深受刘劭祸害的人方许进来。刘义恭颤颤巍巍走来,人仿佛老了十岁不止,他诘问刘劭:“我弃暗投明,何罪之有?你要杀我十二个儿子?!”
刘劭面无表情说:“这事儿,是对不住叔父。不过,你也别说什么弃暗投明,原是你叛我在先。若是你不背叛,我自然也会好好待你……”他的话没说完,刘义恭劈脸两个巴掌上去,又是一大口唾沫吐在他的脸上:“刘劭,你不仅没有良心!也没有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