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杨盼累得要死,被太阳晒得一头油汗,只能倚着一棵树,脱下靴子倒脚里的小石子。鞋刚穿好,脖子上被什么东西爬上来。刚刚的余悸还在,顿时张了嘴想叫。
  但嘴一下子被捂住了。
  “嘘——”
  杨盼扭脖子一看:不能吧!上辈子的仇她还没来得及报呢!
  ☆、第八章
  罗逾捂着她的嘴,亮着一双含笑的眼睛,又“嘘”了一声,低声道:“先前我听见你的声音,过来看看怎么回事的。好容易找见你,你别再叫一声,把别人引过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杨盼,目光中笑意更甚:“现在这样子可不好看,别弄得自己难堪。”
  杨盼满心的别捏,在他轻轻松手的时候压低声音怒斥道:“谁许你的脏手碰我的?”
  罗逾还是个大男孩的模样,举起自己的手,挑眉笑道:“我的手脏,还是你脸脏?”挑着一边嘴角,挑衅地看着杨盼。
  杨盼却不会被他此刻迷人的样子骗倒,看了看他白净修长的手,“哼”了一声蔑然道:“你的手是不脏,心有点脏。”
  罗逾一脸奇怪,挑着眉正待说话,杨盼突然指着他身后的树枝大声道:“啊呀!蜘蛛!”
  罗逾顿时色变,飞快地低下头向前蹿了两步,再回头凝视树上——树上干干净净,只有树皮上爬着两只鸣蝉。
  杨盼冷笑道:“你果然还是怕蜘蛛!”
  罗逾脸上青白之色一时半会儿根本消不掉,刚刚还斜撇着俏皮模样的嘴唇,此刻绷得紧紧的,一双漂亮的眼睛怒冲冲看着杨盼。
  “到底还是小孩子!”杨盼心道,“跟姑奶奶我斗?!”
  罗逾深深呼吸,平静了一会儿:“我是怕蜘蛛,这些虫子我都怕。我还可以告诉你,我最怕蜈蚣,那种红头褐背的、手指粗的、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脚的、有毒的蜈蚣,我想着就会发抖。”
  杨盼诧异地看着他,他的手握着拳头,真的在微微颤抖,牙关咬着,下颌骨也在微微颤抖。她知道他怕虫子,但不知道他最怕什么。可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她突然悲观起来,用虫子吓,能把他吓得离开皇宫?
  何况,又怎么能信他的鬼话?!杨盼收摄心神,冷笑道:“如此,得教了。”转身想走。
  “你欠我一块‘喜’字玉佩。”罗逾突然说。
  杨盼登时大怒,冷笑道:“那你还欠我一只毛蜘蛛!”
  罗逾笑了笑:“好,咱们互相都欠账,还不清不算完。”
  “啊呸!”
  杨盼很想问一问他到底藏着哪颗歪心思,到底为什么要处心积虑杀她报仇。只是她也知道,这是问不出来的,只有靠自己去寻找答案。
  但她此时的第一心思,就是赶紧找块“喜”字玉佩,给他算完!知道他不怀好意,就不能跟他有任何纠缠!等找个机会,把他远远打发走,才是正理!
  杨盼拔脚就走,走了好一会儿才好奇地回头望了望。罗逾还在那棵大杨树下立着,负手抬头,仿佛在树枝间找蜘蛛。杨盼心里冷笑:“他就算找到了蜘蛛又怎么样?敢伸手抓?”于是脚下一转,走出了那片阴凉的地方。
  不觉已经错过了午饭,杨盼的肚子是真饿。原本打算去西苑再会会李耶若的念头,此刻也忘记了,只想着赶紧回建邺皇宫——太初宫去找点吃的。刚到西苑的角门口,便看到了正急得跳脚的金萱儿,四目相对,彼此瞠然了一会儿,金萱儿一副气得要掉眼泪的模样:“公主果然在这儿!”
  杨盼要紧问:“我阿母知道了?”
  金萱儿说:“只怕奴婢不得不禀告皇后了。”
  杨盼连肚子饿都忘了,拉着金萱儿的手摇:“好阿姊,求求你啦,千万别告诉我阿母,她不得打死我啊!”
  金萱儿打量着面前这位公主,此刻她跟个小乞儿似的:头发散乱,上面挂着树叶,裙子皱巴巴的,屁股那块儿全是泥,胳膊和膝盖上还蹭着青绿的草汁,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这要给皇后看见了,只怕真要追着打。
  这位小公主是她看着长大的,皇后又嘱托得郑重,金萱儿一直当她是妹妹看,又气又心疼,板着脸说:“那公主赶紧跟着奴婢回去洗澡!”
  “可不可以先吃饭?”杨盼小心翼翼的。
  金萱儿叹口气说:“那就先吃饭。”
  杨盼雀跃道:“到底是我的好阿姊!”
  金萱儿看着这个活宝,又是一声递一声的长吁短叹,末了盯着杨盼的脑袋问:“嗯?公主早上戴的步摇,怎么只剩了一枝?”
  杨盼一摸脑袋,果然,只剩左边的垂珠还能晃到她脸上,右边空落落的。得,坏事又加了一件。
  金萱儿摇头跺脚道:“这些珍珠,颗颗都那么圆那么大,一枝步摇值中户人家一年的收入!就这么给公主弄丢了?”
  其实在宫里,只是掉了而已,又不会有外人去拿。但杨盼不敢做声,恰见跟着她的两个小黄门哭丧着脸也来了,急忙对他们俩说:“你们俩赶紧沿着我们在西苑散步的路线再找一圈我的珍珠步摇……什么路线你们懂的。上头下头都仔细找,别遗漏了哪里。”
  “还‘上头’‘下头’。”金萱儿瞪了瞪两个小黄门,又瞥着杨盼说,“只怕公主今日又爬树了?”
  胳膊和膝盖上蹭脏的地方已经出卖了她,赖皮也没用。杨盼只能一个劲地给两个小黄门使眼色,意思是赶紧离了这里,别在气头上惹了金萱儿。两个人也不算笨得太厉害,急急就地打一个旋磨儿,赶紧飞奔着找步摇去了。
  回到恩福宫,吃饱了饭,坐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杨盼浑身都放松了下来,在蔷薇澡水的馥郁气息里闭目养神,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又来到西苑那个阴凉而隐秘的角落,长长的白岗石墙壁、疯长得透出花窗的爬山虎、破旧而规制庞大的废弃宫院,还有那凄厉如鬼哭般的声音……
  突然,鬼哭声跟上门一样,远远地一丝一丝传了过来,凄厉而尖锐,又带着一点沙哑,一声递一声,飘飘忽忽而清清楚楚!
  杨盼惺忪之间,躺在热水里,都觉得头皮一炸,寒毛一根根竖起来了。她睁开眼,眼前一片荡漾的波光。可是声音又传了过来,两声,清晰可闻!
  “金萱儿!金萱儿!”她“哗啦啦”从浴桶里起身,淋淋漓漓地带着一身水,握着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擦了擦身子,披上寝衣,就赤足站在地面的羊毛氍毹(地毯)上。
  “金萱儿!金萱儿!”
  门打开,帘子掀开一角,金萱儿紧张地探头进来问:“公主,怎么了?”
  杨盼的寝衣被没擦干的水贴在身上,头发逶迤着从颈侧拖到胸前,又垂挂在腰侧,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她说:“你听见外头的声音了吗?”
  金萱儿没好气地一笑:“当然听见了。公主,也不必为他们俩求情了。仅就没跟好主子、没伺候好主子这两条,每人二十板子,不冤。”
  “鬼哭”又传来两声,这次杨盼脑子清醒,听得清晰,不就是两个小黄门次第的尖叫喊痛声么!
  心里的疙瘩去了,觉得两个小黄门也挺倒霉,杨盼还是期期艾艾说:“虽说不冤,但也不能全怪他们,我跑得快嘛!要不,剩下的就别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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