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杨盼眨了眨眼睛,才发现沈皇后脸上一道泪痕,原来自己脸上的“雨”是皇后心疼的眼泪。
  沈皇后温柔地说:“发了一夜好高的烧,昏睡到现在,吓死阿母了,御医还算得力,灌了药给你,这会儿烧退了。听说你昨天下午打秋千一身大汗,被这早秋的风一吹,自己不觉得,其实这风最邪乎不过。果不其然,病倒了吧?上次刚刚病好,早知道,不让你多休息,早些去读书倒好。”
  杨盼头脑胀痛,有些难以思考,只是直觉地感到,那场大汗,和平日里玩闹出的热汗不大一样,仿佛是被什么热性的东西逼出来的,鼻孔里燥气,头脑里空乏,而出的汗又带着些冷冷的,所以再被风一吹,她这么强壮的小身子骨都捱不住倒了。
  “阿母,”杨盼说,“我这病好像不寻常。要不要叫御医检视一下我那天的饭菜?”
  沈皇后疼爱地拍拍她:“咱们金贵的小公主,御医早就检查过了,啥都好,就是羊肉茴香粥性儿热了些,所以你吹了风自己不觉得。以后少喝。”
  “李耶若呢?”
  “人家比你用功,昨儿说不舒服,但只休息了一天,今儿又到内书房读书了。”
  杨盼心里仿佛划过一道电光,又问:“我阿父呢?”
  沈皇后愣了愣,有一会儿没说话,但最后还是淡淡道:“做皇帝的哪可能见天儿闲着,自然在三省视察国务。你二舅正好回来了,叫他帮着处置西凉边境上,我们的人屯田和驻军的事务,防着北燕趁着秋草丰茂,马匹肥壮的时候入侵。顺便,也看看你两个弟弟的功课。”
  她接下来有些心事满怀的样子,陪了杨盼一会儿就问:“觉得还好么?这两天什么粥粥汤汤都不要吃,等我从显阳殿给你做。我就先走了。”
  “阿母。”杨盼拉住沈皇后的衣袖,“阿父是有谱的,你要相信他!”
  沈皇后笑道:“我跟夫妻这么多年,从小儿一起长大,我自然懂他。那么多诱惑,要扛过去不容易,但他是个有担当有主意的人,看起来吊儿郎当,心里跟明镜似的。你莫要操心这么多。”
  她又抚慰了杨盼一会儿,便起身离开。杨盼听见她的步子在恩福宫的门口顿住了,然后是笑语:“哟,这不是罗右相家的小郎君么?这只猫怎么了?”
  罗逾大概没想到皇后在这儿,听见他撩袍行礼的声音,然后才说:“猫儿有些病了,怕公主心疼,想过来问问公主宫里的猫奴,该怎么照顾合适。”
  沈皇后笑道:“她哪里用什么猫奴,猫猫狗狗都是亲自伺候的,宫女宦官最多也只负责喂粮。这得问她自己。不过她今儿个身子不适。”
  罗逾停了一小会儿没说话,然后说:“那我改日再来。”
  杨盼想起自己的猫,顿时六神无主,在寝卧里挣扎着喊:“别走!我看看我的猫!”
  她边说边往起爬,身边的宫女急忙给她披上外头大衣裳,也顾不上梳头,披散着一头有些凌乱的头发就坐了起来。
  罗逾不敢进公主的内寝,只在门口把一只橘色的小猫递给宫女,再由宫女递到里头。杨盼抱着猫,心疼地说:“才几天?瘦了好多!”
  嫌不能详细地询问罗逾问题,对外头人说:“我大衣裳也穿好了,叫罗逾过来说话。”
  罗逾远远地站过来,她开始喋喋不休地问关于这只猫的各种问题,恨不得连屎屎尿尿都要了解一遍,而罗逾居然也能应答如流,显见的对她的猫猫狗狗也甚是用心。
  杨盼问完了,总结道:“唉,我可怜的小蒲公英,大概是认生,加上想主人想得吃不下东西,生生的病倒了!小可怜!”
  “小蒲公英”大概就是这只小橘猫的名字,她像对孩子一样顺着小橘猫的毛,小猫被她撸得舒服,在她怀里“咪呜咪呜”地轻叫着。
  罗逾隔着三丈远,在屏风边看着杨盼,看着她乌黑的头发披垂在耳边,宛转在肩头,直拖到宽大的豆绿色衣襟下摆;又看她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嘟着花瓣似的小嘴抚慰着猫,既像一个爱着猫的可爱孩子,眼神里又有着天然的母性的光泽逸出来。
  一会儿,她突然抬起长睫毛,眼睛又大又亮,带着李耶若所没有的那种纯善清澈之色,对罗逾笑道:“不过,你照顾得它真干净呢,平时它都会玩得四脚泥。”
  说话之时,顾盼之间,活泼动人。
  嘴角边若隐若现的小涡,随着笑容的盛放而深深地旋出来,给苹果似的脸颊添了生动,远胜于当时的女子们会用金箔、翠羽、朱砂纸裁剪,再用呵胶贴饰在颊边的花钿。
  罗逾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妹妹,她也有两个小酒窝。但是却躺在乳母的怀里一点点断了气。那时候小小的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拉着小妹妹的襁褓哭:“不要把她带走!我要照顾她!”
  迎接他的,是母亲狠狠的一记耳光:“不过是爬床贱货的孽种,你可惜她个什么劲儿?!再哭,把你丢蚂蚁堆儿里,让蚂蚁吃完小孽种的尸体,再吃你!”
  他心里一阵悲酸,突然涌动起一阵要摸一摸杨盼脸颊上那两个小酒窝的冲动。可是他只能克制着,面前是金尊玉贵的南秦公主,被父母万般呵护珍重,幸福得让他妒忌。
  而且,他更深的畏惧,亦藏在那个恐怖如噩梦,实际却又不是噩梦的真实世界里。他肩负的秘密,不可告人的目标,深重地压在他稚嫩的肩头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第十九章
  罗逾正在胡思乱想着,突然,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这是广陵公主所用的面脂的气味,淡淡的奶油味,又毫不违和地夹着桂花糖似的甜香——大概是添用了江南人们最喜欢的桂花蒸馏出来的晶露。
  原来,性儿急的杨盼已经到了他面前,两足上只穿着白白的袜子,把那只小橘猫长着短绒毛的肚皮给他看:“喏,小蒲公英不吃饭,你给它揉揉肚子这里,它会舒服,喜欢上你了,肚子也通畅了,就肯吃东西了,慢慢的就好了。”
  在一旁看着他们俩的沈皇后嗤笑道:“真是,伺候猫比伺候人还麻烦。快把鞋穿上,仔细再着凉。”
  罗逾低头看那白袜子里的脚趾头正在调皮地翘来翘去,不由也露出笑容,也好言劝道:“可不是,秋日地气最寒凉,脚最要保暖。”
  沈皇后摆摆手说:“多说也没用,这孩子不听话,非吃了亏才知道教训。”转身先走了,公主身边的宫女们送的送,到门口敛衽施礼的敛衽施礼。唯有杨盼听着“吃了亏”几个字,正在呆立着想自己上一世吃的那个最大的亏。
  两边突然空落落间,罗逾突然凑近了,低声说:“她心思不可捉摸,饮食上,请公主格外注意。”
  杨盼吃惊,正在想罗逾此言何意,却不料脸颊上一阵柔暖,原来罗逾竟然胆大妄为,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用手指头摸了一下杨盼颊边的小酒窝。此刻,他得偿所愿,满脸微笑,眸光闪动。
  杨盼眉毛竖了起来,扬手就给了罗逾一个耳光。声音脆亮,刚刚出门的沈皇后和金萱儿等几个宫女都惊诧地回过头,几乎是齐声地问:“怎么了?!”
  杨盼只恨自己抱着猫不大平衡,不然还可以使更大的劲儿。她怒冲冲说:“他非礼我!摸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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