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李耶若笑容冷峻起来:“公主此一时彼一时,不知帝王心是否也此一时彼一时?!”
  杨盼学着她的样子,也让自己的脸变得冷峻,圆圆的脸颊一绷,天然地形成一种娇憨稚气的样子:“我阿父一辈子就我阿母一个,用不着你操心什么‘此时’‘彼时’的。你要他‘负责’,他已经‘负责’给你指婚了,其他‘责’也负不了。你但说你要不要指婚嫁人吧。”
  跟杨盼鸡同鸭讲,李耶若心头一口血几乎都要喷出来,实在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她跪也不想跪了,扶着墙起身道:“公主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还是找皇后问一问吧。”
  “不用了。”杨盼突然提高了声音,“不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而是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李耶若,我敬你之前十几年活得不容易,也佩服你的才智和卓绝的勇气。但是太纠缠、太执迷不悟,只会让你往死胡同里钻。”
  李耶若惊诧地重新审视杨盼。
  杨盼却垂下头,恢复了正常的腔调:“阿姊,你现在,还有的选。”
  “若是没的选,会是怎么样子的?”
  杨盼说:“罗逾欺君大罪,石温梁叛国大罪,你自己呢……你也懂的。把他们俩和你一起押解回西凉的国都张掖,我们眼不见为净。”
  李耶若好一会儿说:“广陵公主,我并不怕死。”
  杨盼笑道:“可是,人要死了,什么念头就都灰飞烟灭了!”
  李耶若死死地咬着牙根,忖度了好久,扶着砖墙的手指甲深深地抠进墙面的朱漆里:“那么,有的选,是什么样子的?”
  杨盼收了笑容:“石温梁,或者罗逾。”
  李耶若的眉梢瞬间挑了起来:“罗逾?我可以选罗逾?”
  她咬了咬牙:骗我吧?广陵公主,你不是对罗逾感兴趣吗?
  杨盼点点头,肃然,而不再答话。
  她的父亲说,放长线、钓大鱼,叫她关注罗逾,乃至对他好,哄他骗他,套出他的真实目的。
  她不敢。她恨他,源自于她每一次见罗逾,都摧心肝的难过,想问一问这个此刻会笑得和风朗月的少年郎,日后怎么肯对自己的爱妻痛下杀手。他那么会骗,而她那么蠢,怎么经得起再和他在一起?
  李耶若扬眉笑道:“那我不枉今天来一遭!我当然选罗逾。”
  “想好了?他不是右相的儿子也选?”
  李耶若点点头。
  “他已然背负了重罪也选?”
  李耶若迟疑了片刻。
  但很快又点了头。
  杨盼心里微微一缩,自己捧胸揉了揉,浑若不在意地说:“那好。那些嫁妆我就不要回了,还送给你。你也不许再说我出尔反尔了哦!”
  李耶若点头。杨盼立刻道:“我今日就派人送你们走。”
  她飞奔回显阳殿,从皇后身边把皇帝拉出来,仰起布着密密层层细汗的额头:“阿父,我要两辆马车!”
  “干什么?”皇帝问,“刚才,与李耶若谈得如何?”
  杨盼笑道:“谈妥了。我的计谋也布下去了,叫做‘隔岸观火’。”
  皇帝问:“什么鬼?”
  杨盼拉着他的袖子,扭股糖一样扭:“啊呀,你就是不信我!我急呢!你给不给车?给不给车?不给,我就步行过去,叫沿街的人都认识一下他们大秦的广陵公主!”
  杨盼像小猫一样把脑袋往皇帝怀里蹭,这屡试不爽的一招让皇帝顿时怕了她了,斥道:“胡闹!”巴掌扬了扬,舍不得打,只能妥协:“那,多带些人,不许跑太远,不许瞎招摇,要是敢背着我犯了错,板子伺候——我可决不心软的!”
  “省得!”杨盼笑嘻嘻答道。
  坑爹的坑又挖下了,就看这次计策灵不灵吧。
  ☆、第三十六章
  几个虎贲侍卫进入西苑, 叫出罗逾时, 他只震惊了片刻就平静下来。
  西苑角门停放着两架马车,厚厚的门帘和窗帘, 里头被捂得严严实实。罗逾问:“我坐哪一辆?”侍卫说:“左边一辆。右边是李县主。”
  罗逾这时倒别有些惊诧,他停下准备上车的步子,问侍卫道:“什么意思?”
  侍卫不说话, 倒是从外面打开了右边车的车帘子。车里探出头来的, 正是李耶若。李耶若雪白一张脸,眉眼幽深,带着冷冰冰的淡笑, 憔悴中依然美得不可方物。李耶若瞥过来:“罗郎君,我们输了。我只能求到一个恩典:底下,艰难的人生路,抑或黄泉道, 咱们得一起走了。”
  原来“恩典”就是拉他垫背……
  罗逾转过脸不再看她,气也罢,恨也罢, 成王败寇,他本来就只有愿赌服输。只是, 他凝望着东边太初宫的位置,遥想这丛丛宫墙之后, 飞檐铁马之下,有那么一个淘气而善良,爱恶作剧也爱照顾好猫猫狗狗的女郎, 她有着圆圆脸蛋,圆圆眼睛,清澈的笑容和动人的小酒窝……
  他想着他襁褓里的妹妹,想着同样的小酒窝,越过茫茫的天宇凝望着看不到的地方。
  良久,他转头对侍卫说:“好的,走罢。”提起袍角上了车。
  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道:“广陵公主的猫和狗,得赶紧给公主送过去,不然,会饿坏它们的。”
  他上了车,马车的三扇窗、一扇门,里面全数是封死的,只有外头可以打开。外面的样子看不见,声音也只隐隐的,幽暗的狭小环境中,各种知觉都被封存了一般,耳朵嗡嗡地响,舌根上有苦苦的味道。先还可以分辨转弯的方向,行走得久了,方向感也消失了。
  大约是要杀他,又不愿明正典刑,免得又生出两国的事端。大概是等行到荒郊野外哪一处僻静地方,行刑完毕就可以丢给野狗食尽尸体,最后那些残余的骨肉,便交给秃鹫和青隼,还有的残渣则便宜了蝼蚁……
  想着蝼蚁会在他未来的、没有知觉的骨肉上尽情地欢歌啃啮,罗逾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闭上眼睛,先想强迫自己想娘亲,但好半天记不清她的样子,只记得她的怒吼声和狰狞到变形的脸庞,她笑着用指甲尖掐着儿时的他的脸蛋,凑在他耳边喷出滚热的呼吸:“儿子,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放那些蚂蚁和蠕虫来咬死你……你还记不记得那只红头的大蜈蚣?……”
  罗逾冷汗淋漓,蓦地睁开眼睛,盯着门帘上隐隐能见的织金狮子,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看来,只有强迫自己想那双圆圆眼睛,圆圆酒窝,才能感受到那带着桂花糖香气的娇俏和温暖。他带着对她的幻梦,渐渐陷入一片面对死亡前的最后的放松和宁静。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车帘从外头被打开,突然涌进来的亮光让罗逾有些不适应。
  “下来吧。”外头人呼喊着。
  罗逾踉跄下来,好容易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座铺满爬山虎的高墙,地面丛生着各种杂草野花,回廊曲曲,屋宇破败,静谧而看着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押解他们的人说:“里头地方大,你们自己挑选喜欢的屋子,别离得太远就行。一日三餐,以及便溺用的干净恭桶,自会有人定时送到那边小门,你们自取就是。”
  李耶若瞪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四周,最后望着罗逾,笑道:“四郎,你脸色不大好啊?这么安静的地方,虽然破败些,但以后就归属我们俩了!”竟然还笑得出来,然后四处看着说:“虽然大,只怕能住的也就那么两间。你怕虫子,正堂屋似乎干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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